夜色，比昨日更加深沉。
海风呜咽着掠过镇海城的城头，带来刺骨的寒意与咸湿的水汽，像是在为一场未知的远行奏响悲壮的序曲。
清吏司指挥所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阴霾。
洛云曦那石破天惊的决定，经过一夜的发酵，非但没有让众人平复下来，反而更添了几分沉重的压抑。反对和劝阻已无意义，海皇沧涯已经应下了这场豪赌，明日此时，便是洛云曦孤身赴约的时刻。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个依旧平静的女子身上，眼神复杂，有担忧，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动摇的信任。他们知道，她从不做无准备之仗。
“我知道，你们都在想什么。”洛云曦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清冷而坚定，“你们想的，无非是我此去九死一生，镇海城群龙无首，天启危在旦夕。”
她环视众人，将每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说得没错，最坏的情况，便是如此。”她坦然承认，话锋却陡然一转，“但是，战争，从来都不是只盯着最坏的情况怨天尤人。而是要在最坏的绝境中，找出那一线生机，然后，把它无限放大！”
她走到巨大的沙盘前，拿起指挥杆，指向不同的位置。
“我离开之后，镇海城的最高指挥权，交由霍青将军。”
“末将领命！”霍青将军上前一步，声如洪钟，眼中却闪烁着泪光。
“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字——‘守’。”洛云-曦看着他，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不管归墟舰队用何种方式挑衅、诱敌，你都绝对不许主动出城迎战。依托‘元磁阵法’和城防，最大限度地消耗他们。记住，你的任务不是击溃他们，而是拖延时间，等待援军。”
“末将……遵命！”霍青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
洛云曦点了点头，指挥杆移向了秦风：“秦风。”
“属下在。”
“清吏司的‘暗影’部队，全部交给你。你的任务，是‘探’。我要你动用一切手段，渗透、侦查，我要知道归墟舰队的每一次补给、每一次换防、每一个细微的阵法变化。我需要你成为我在镇海城的眼睛。”
“属下明白！”秦风的回答简短而有力。
“赵算，苏明月。”
“在！”两人齐齐出列。
“你们的任务，是‘稳’。”洛云-曦的语气稍缓，“赵算负责后勤，确保粮草、军械、药材供应万无一失，这是我们能‘拖’下去的根本。明月，你负责安抚民心，稳定城内秩序。越是危急的时刻，内部的稳定，就越是重于一切。”
“我等，定不辱使命！”
安排完军事部署，洛云曦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沈辞身上。
“沈辞，你随我来。”
她转身走入内室，沈辞默默地跟了上去。
内室中，只剩下一盏孤灯。洛云曦没有说话，只是从一个暗格中，取出了三个用火漆封口的锦囊，依次排开在桌上。
“这是我留给你们的后手。”她轻声说道，“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打开。”
她拿起第一个锦囊，递给沈辞：“这一个，是给霍青将军的。如果归墟舰队不计代价，强行攻城，‘元磁阵法’即将告破之时，打开它。”
接着是第二个：“这一个，给秦风。如果城内出现大规模的、无法控制的内乱，或是清吏司内部出现叛徒，打开它。”
最后，她拿起第三个锦囊，目光变得幽深而复杂。
“这最后一个……是给你的。”她看着沈辞的眼睛，“如果……如果你们确定我已经死了，并且，轩辕绝和墨子宸的援军，依旧没能扭转战局，天启大陆最终面临灭顶之灾……打开它。”
沈辞的手，在接触到第三个锦囊时，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那薄薄的信封，此刻却重若千钧。
“主上……”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听我说完。”洛云曦打断了他，“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天启的朝堂，就交给你和魏征了。轩辕绝虽然是皇帝，但他长于军事，疏于权谋。你们要替我，看好这个家。”
“还有，帮我给两个人带句话。”
“一个，是轩辕绝。告诉他，身为帝王，当有帝王的决断。必要之时，当舍一人而安天下。让他不必为我所困，天启的江山社稷，才是他的首要责任。”
“另一个，是墨子宸。告诉他，‘青囊经’的秘密，关乎这个世界的存续。让他务必加快研究，那或许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沈辞默默地听着，将每一个字都刻在心里。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嘱托，更像是一份遗言。
“主上，”他终于忍不住开口，“您……真的有把握吗？”
洛云曦沉默了片刻，转过身，望向窗外那片被夜色吞噬的大海。
“没有。”她诚实地回答，“我没有任何把握。我甚至不知道那个‘迷雾之海’里有什么，不知道‘深海之心’究竟是什么。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坐在城里等死，绝对等不来胜利。”
她回过头，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绝美的侧脸上，竟带上了一丝平日里绝不会有的、属于凡人的脆弱。
“沈辞，你知道吗？我也会怕。”
“但我更怕的，是输。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关心的人，守护的地方，一点点被毁灭，而我却无能为力。”
“所以，这一局，我必须去赌。”
那一刻，沈辞从她的眼中，读懂了太多东西。有作为统帅的决绝，有作为赌徒的疯狂，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这个世界的眷恋。
“属下明白了。”沈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郑重地将三个锦囊收入怀中，然后，对着洛云曦，行了一个他此生最标准、最郑重的跪拜大礼。
“属下沈辞，在此立誓。”
“主上不归，沈辞不退。”
“城在，人在。城破，魂在！”
“恭送……王爷！”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无尽的悲壮与决然。
洛云曦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去扶。许久，她才微微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抹欣慰，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离愁。
“起来吧。去吧，他们……还在等你。”
沈辞起身，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内室的门，被重新关上。
房间里，又只剩下了洛云曦一人。
她缓缓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那冰冷的海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她摊开手掌，掌心之中，静静地躺着一枚小小的、用星辰陨铁打造的指南针。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时，身上唯一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此刻，那枚无论在何处，都永远指向南方的指针，正微微地、无规律地颤动着，仿佛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干扰。
而在那颤动的尽头，指针隐隐约-约，指向了大海的……最深处。
“回家……”
她轻声呢喃着，眼中闪烁着无人能懂的、混杂着期盼与迷茫的复杂光芒。
这一夜，镇海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