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明港”在紧张与忙碌中渡过了月余时光。
营寨已然固若金汤,加高加固的栅栏、引入河水的壕沟、林立的箭楼与炮位,共同构筑起一道坚实的防线。
内陆的探索带来了更多好消息,不仅确认了数条富含金沙的河流,还找到了适合耕种的开阔谷地。
与周边一些较小部落的贸易关系也逐步建立,用玻璃珠、小刀和布料换取了稳定的食物来源,营地已能部分自给自足。
然而,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汹涌。西班牙人在南方的据点如同毒蛇,始终保持着警惕与敌意。他们无法坐视这支强大的东方力量在自己的“禁脔”之地扎根壮大。
很快,他们便找到了盟友——同样对新大陆抱有野心的葡萄牙探险者(虽然西葡两国在欧洲有协议,但在远离本土的未知领域,面对共同威胁时,暂时的联合并非不可能),以及那些被明军到来打破了原有势力平衡、或单纯被西夷用武器和谎言煽动起来的、更为强大好战的土着部落。
其中,一个名为“科图拉”的内陆大部落,其酋长“黑熊”本就对沿海部落与明军的贸易心生嫉妒,又被西班牙人许诺的火器与支配地位所诱惑,成为了联军的主力。
西班牙和葡萄牙则提供了数百名经验丰富的火枪手和剑士,以及数门轻便的野战炮,他们隐藏在暗处,准备在关键时刻给予明军致命一击。
联军的总人数达到了惊人的三千余,主要由“科图拉”部落的悍勇战士组成,混杂着少数其他被裹挟的小部落,以及西葡两国的数百名职业士兵。
他们计划利用一个没有月亮的漆黑夜晚,对“新明港”发动全面突袭,企图一举将这个外来者的据点连根拔起。
这一夜,浓云遮蔽了星月,海风带来了湿重的雾气,正是夜袭的绝佳时机。
“新明港”营地,如同往常一样,哨兵在栅栏和箭楼上警惕地值守,巡逻队沿着固定路线无声穿行。子时刚过,营地东面靠近森林边缘的一名哨兵,忽然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风中似乎夹杂着不同寻常的窸窣声,像是无数脚步踩在落叶上的细微响动,还有……金属轻微碰撞的声音?
他屏住呼吸,眯起眼睛向黑暗中望去。雾气影响了视线,但那片森林的边缘,似乎比往常更加“涌动”。他心脏猛地一缩,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的燧发枪,对准那片可疑的黑暗,扣动了扳机!
“砰——!”
清脆的枪声如同利刃,瞬间撕裂了夜的宁静!
“敌袭——!东面!大批敌人!”哨兵声嘶力竭地吼叫起来,同时敲响了身旁警钟。
几乎在枪响的同时,森林边缘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怒吼!无数黑影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营地汹涌扑来!冲在最前面的,是“科图拉”部落的狂战士,他们脸上涂着狰狞的油彩,发出摄人心魄的战嚎,挥舞着石斧、大棒和长矛。
紧随其后的,是更多手持各式武器的土着战士,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营地外围的空地。
“各就各位!火铳手上墙!长枪兵准备!炮位就绪!”马武沉稳有力的声音通过层层传递,响彻营地。早已演练过无数次的防御机制瞬间启动。原本沉寂的营寨瞬间变成了一个苏醒的刺猬,栅栏后方,密密麻麻的火铳手迅速就位,装填手飞快地动作着。
“第一排,放!”
“砰!砰!砰!砰!”
第一轮齐射在近距离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白色的硝烟弥漫开来。冲在最前面的土着战士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惨叫着倒下一片。燧发枪的威力和射速,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然而,进攻者人数太多,且极其悍勇,后续者踩着同伴的尸体,疯狂地冲击着栅栏。他们用巨大的原木撞击着寨门,试图用简陋的梯子和钩索攀爬栅栏。箭矢和投石从黑暗中飞来,不时有明军士兵中箭倒下。
“长枪,刺!”
栅栏后方,严阵以待的长枪兵透过射击孔,奋力向外突刺,将试图攀爬的敌人捅落。战斗瞬间进入了残酷的肉搏阶段。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垂死者的哀嚎声、火铳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死亡交响乐。
就在主营地东面承受着巨大压力时,营地南面靠近海滩、防御相对薄弱的区域,突然也响起了更加密集的火铳声和爆炸声!
“是西夷的火铳!还有炮!”负责南面防御的赵德刚游击厉声高呼,“红毛鬼摸上来了!”
果然,数百名西班牙和葡萄牙士兵,利用夜色和主战场的吸引,从海上乘小艇悄无声息地靠近,试图从这里打开突破口。他们的火绳枪射击更为齐整,甚至还推来了两门小口径的旋炮,对着栅栏进行轰击!木屑纷飞,一段栅栏被炸开了一个缺口!
“挡住他们!不能让他们冲进来!”赵德刚目眦欲裂,亲自率领预备队顶了上去。燧发枪对火绳枪,在近距离混战中,明军射速的优势更加明显。但西夷士兵战斗经验丰富,个人武艺高强,加上火炮的支援,战况异常激烈。赵德刚身中数箭,犹自死战不退,挥舞战刀连劈两名冲入缺口的葡萄牙士兵。
马武在主指挥台看得分明,立刻调动了营寨中央炮位的两门卸下的舰炮。“调整射界,覆盖南面滩头,给我轰掉西夷的炮!”
炮手们冒着箭矢,奋力调整沉重的炮口。“轰!轰!”两声巨响,灼热的实心铁球呼啸着砸向南面滩头,一枚恰好命中了一门旋炮,将其炸得四分五裂,周围的西夷士兵非死即伤。另一枚则在人群中犁开一道血胡同。西夷的攻势为之一滞。
与此同时,主营地东面的战斗也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部分栅栏在疯狂的冲击下开始松动,甚至有少量悍勇的土着战士突破了三层长枪的攒刺,跳入了营寨内部,与明军展开了贴身混战。鲜血染红了地面,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
“稳住!为了大明!为了陛下!”马武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他甚至亲自拔刀,斩杀了一名突入指挥台附近的敌人。明军凭借严格的纪律、精良的装备和保卫家园的决心,死死守住了核心阵地。
惨烈的攻防战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直到东方的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进攻者的势头终于开始减弱。一方面是久攻不下,伤亡惨重;另一方面,天色将明,对于进攻方更为不利。
马武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传令!所有火炮,对准敌军后方和人群密集处,覆盖射击!火铳手,自由射击,把他们压回去!”
“轰隆——!”“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炮火和密集的铳声,成为了压垮联军士气的最后一根稻草。尤其是那些被鼓动来的小部落战士,首先开始溃逃。
紧接着,如同雪崩一般,整个进攻浪潮开始退却。土着战士们丢下同伴的尸体和伤员,仓皇逃入密林。西葡士兵见大势已去,也狼狈地登上来时的小艇,向着外海逃去。
晨曦终于驱散了黑夜与硝烟,照亮了这片修罗场。
营地内外,尸横遍野,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火药混合的刺鼻气味。栅栏多处破损,营寨内也一片狼藉。明军将士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开始清理战场,救治伤员。此战,远征军付出了近百人阵亡、两百余人受伤的惨重代价,但终究守住了他们的立足之地。
战斗结束后,马武下令,不仅全力救治己方伤员,也派人救治被俘的、伤势较重的土着伤员。对于阵亡的敌人,无论是土着还是西夷,都予以妥善安葬。这一举动,与西夷传闻中虐杀俘虏、亵渎尸体的行为形成了鲜明对比。
随后,马武和英国公张懋进行了一次公开的“审判”。他们通过通译,审问了被俘的几名部落头目和一名受伤的葡萄牙水手。查明此次袭击主要由“科图拉”部落酋长“黑熊”和西班牙指挥官煽动。
马武当众宣布,惩处其中几名双手沾满明军鲜血、态度顽抗的头目,以儆效尤。但对于大部分被俘的普通战士,在收缴其武器后,给予食物和水,予以释放。
马武通过通译,对即将被释放的俘虏,以及闻讯赶来探查情况的其他部落使者,庄严宣告:“大明王师,秉持天道,怀柔远人。尔等受西夷蛊惑,犯我疆界,本应尽数诛戮!然,上天有好生之德,陛下有宽仁之心。今释放尔等,望尔等告知四方:凡愿与我大明和平贸易,友好相处者,我大明必以礼相待,共享太平!凡再敢受西夷挑唆,犯我疆土者,无论逃至天涯海角,必兴兵讨之,绝不宽贷!‘黑熊’酋长及西班牙、葡萄牙为首者,我大明必索其头颅,以慰我军将士在天之灵!”
这番恩威并施的举动,通过被释放的俘虏之口,迅速传遍了周边区域。
许多原本摇摆不定的部落,见识了明军的强大战力与迥异于西夷的“王道”作风,态度开始转向敬畏与亲近。经此“新明港血战”,大明远征军真正用敌人的鲜血和自己的纪律,在这片新大陆上确立了自己不容侵犯的威严与地位。
局势初步稳定后,英国公张懋与马武、徐经等人再次商议。
“此战虽胜,然伤亡不小,亦暴露西夷亡我之心不死,土着部落人心未附。”张懋抚着胡须,神色凝重,“我等在此浴血奋战,朝廷却未知我等生死成败。必须立刻将消息送回国内!”
马武深以为然:“国公所言极是。应将我舰队已安全抵达、建立‘新明港’、发现丰富资源(尤其是金矿)、击退西夷与土着联军等情,详加奏报。一则安陛下之心,二则请朝廷定夺后续方略,三则……或可请求增派兵员、工匠及移民,以固根本。”
被选为信使的,依旧是功勋战舰“定海号”。
它经过了仔细的检修和物资补充,船上装载了精心准备的“成果”:数箱精选的、含金量极高的矿石样本;
各种珍奇的动植物标本;
绘制极其详尽的航海图、沿岸地形图及初步勘探的内陆资源分布图;
与几个主要部落签订的正式友好盟约副本;
英国公张懋与副将军马武的联名奏章,详细陈述了远征历程、战斗经过、现状分析及未来建议;
以及徐经等人编纂的、厚达数卷的《新大陆风土志》。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定海号”升起了满帆,船首指向西方。水师将士们在码头列队相送,岸上的同袍们用力挥舞着手臂。英国公张懋与马武亲自到码头送行。
“一路顺风!务必将军报安然送至陛下御前!”张懋郑重嘱托“定海号”把总。
“定海号”把总肃然行礼:“末将定不辱命!国公、马将军保重!”
马武望着这艘承载着无数希望与牵挂的战舰,沉声道:“告诉陆尚书,告诉陛下,我大明龙旗,已在这新大陆牢牢扎根!我等,在此等候朝廷的旨意!”
缆绳收起,风帆鼓满,“定海号”缓缓驶出“新明港”,劈波斩浪,向着遥远的母国,向着大明权力的中心,坚定地驶去。它的航迹,如同一条纤细却坚韧的丝线,将新大陆与古老帝国紧密地连接起来。
望着逐渐消失在海平面上的帆影,马武转身,看向身后那座在战火中屹立不倒、愈发显得雄伟的营寨,以及那片广袤无垠、蕴藏着无限机遇与挑战的新大陆,目光坚定如铁。
他知道,信使的归去,意味着一个新的阶段即将开启。
而他们,将继续在这片土地上,为了大明的未来,奋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