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盘砸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那不是一道菜。
那是一座正在向外辐射热量的肉山。
一整只后腿,连皮带骨,就这么嚣张地矗立着。
表皮呈现出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深红褐色,像是经过烈火淬炼的铠甲。
由于高温烘烤,脂肪层剧烈膨胀后爆裂,在表皮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坑洼气泡。
每一颗气泡里,都仿佛藏着一滴即将炸开的油脂。
一把锋利的剔骨刀,垂直刺入肘子顶端,如同一面插在战场高地的旌旗。
空气中原本只有啤酒花的苦味,此刻却被一种霸道的烟熏木香强行驱散。
“山毛榉。”
陈元鼻翼微动,指尖在桌面上轻点。
“正宗巴伐利亚做法。先用黑啤和香料浸泡二十四小时,让纤维喝饱酒液,再挂上旋转烤架,用陈年山毛榉木慢火熏烤。”
“只有这样,皮才能脆成玻璃,肉却还能嫩得流汁。”
江语希握着刀叉的手紧了紧。
她盯着那块肉,眼神不再像个千金大小姐,反倒像只饿了三天的野猫。
“哥,别讲课了。”
她声音发紧:“我能动手了吗?”
陈元向后一靠,做了个“请”的手势。
“它是你的了。”
江语希不再废话,手腕发力,刀锋压下。
“咔——嚓——”
这一声,太脆了。
清脆得让人头皮发麻。
就像是一脚踩碎了深冬湖面上最硬的那层薄冰。
刀锋切开硬壳的瞬间,没有任何阻滞,紧接着便陷入了一层温热软糯的阻力之中。
一股白色的蒸汽,裹挟着浓烈到近乎实质的肉香,从切口处“轰”地一下喷涌而出!
小李手里的云台猛地一抖,镜头几乎怼到了猪肘的脸上。
“家人们……”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喉结在镜头前剧烈滑动了一下。
“听见了吗?刚才那个声音!”
“这特么哪里是猪皮?这分明是炸药包被引爆的导火索!”
江语希费力地切下一块连皮带肉。
横截面堪称艺术品。
最外层是焦脆的深红外壳,中间夹着一层晶莹剔透、还在微微颤动的胶质肥膘,最里面是吸饱了肉汁、呈现粉红色的瘦肉。
她甚至没有蘸那个特制的啤酒酱汁。
直接送入口中。
咬合。
第一下,牙齿毫不费力地崩碎了那层比薯片还要酥脆的表皮。
“咔滋。”
这种颅内震响,简直是ASmR级别的享受。
第二下,滚烫的油脂在口腔的温度下瞬间液化。
没有任何令人不悦的腥膻,只有最纯粹、最原始的动物脂肪香气,如同一颗油脂炸弹,在舌尖疯狂殉爆!
第三下,是瘦肉。
经过数小时的慢烤,肌理纤维早已彻底酥烂,黑啤的麦香与香料的草本味渗透进每一丝纹理。
咸鲜,回甘,还有一丝微妙的烟熏苦味。
“唔——!”
江语希整个人猛地向后仰去,重重靠在椅背上。
她双眼失焦,脸上写满了两个大字:
堕落。
“怎么个事儿?”丁晓曼急得差点站起来,“说话啊!”
“我感觉……”
江语希艰难地咽下口中美味,嘴角还挂着一点晶亮的油星。
“我感觉被一头二百斤的猪给撞了。”
“但是……撞得真爽。”
陈元没急着动那块肉。
他的刀尖一转,切下了一块旁边那个网球大小的配菜。
“别光盯着肉,这才是懂行的吃法。”
他叉起那块灰扑扑的圆球,在盘底那一层浓稠如岩浆般的黑褐色肉汁里,狠狠滚了一圈。
“Kn?del,土豆丸子。”
陈元将吸饱了汤汁的丸子送入口中,腮帮子微动。
“生土豆丝混合土豆泥,口感介于年糕和软糖之间,又黏又弹。”
“它本身没有任何性格,但它是个海绵。”
“它把盘子里流淌的所有肉汁、油脂、香料精华,全部锁进了身体里。这一口下去,比直接吃肉还要顶。”
林东听得直咽口水,立刻学着陈元的样子,切了一大块丸子塞进嘴里。
下一秒,这小子的动作僵住了。
“卧槽……”
林东含糊不清地惊呼,眼睛亮得吓人:“黏糊糊的,但是越嚼越香!这玩意儿简直是作弊!”
四人桌上,再无废话。
只剩下刀叉切割脆皮的“咔咔”声,和咀嚼时发出的满足声响。
原本还嚷嚷着“想吐”、“吃不下”的几个人,此刻完全化身为莫得感情的碎肉机器。
那么大一只猪肘,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皮被抢光了,那是口感的巅峰。
贴骨肉被剔得干干净净,那是入味的极致。
就连那根光秃秃的大棒骨,都被小李拿起来,也不顾形象,意犹未尽地在那嗦着骨髓。
“嗝——”
一声响亮且悠长的饱嗝,宣告了战斗结束。
小李毫无形象地瘫在长椅上,衬衫领口的扣子早就崩开了一颗,露出白花花的肚皮。
他举着摄像机,镜头歪歪斜斜地对着那一盘残骸。
“家人们……我郑重向猪道歉。”
“它死得伟大,死得光荣。”
“这皮,比我的命都硬,但是真的香。那是一种直冲天灵盖的油脂暴击,吃完这一顿,我感觉血管里流的已经不是血了,全是猪油。”
丁晓曼抽出纸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但微微隆起的小腹彻底出卖了她的矜持。
“师叔……”
她眼神有些呆滞,显然正处于碳水昏迷的前兆。
“我的胃已经被封死了。哪怕你现在给我端上来龙肉,我也绝对张不开嘴。”
江语希更是连话都不想说,只是在那像个拨浪鼓一样点头。
陈元看着这一桌子“残兵败将”,淡定地端起酒杯,饮尽最后一口黑啤。
泡沫挂在唇边,他看了看腕表。
晚上九点半。
“胃封死了?”
他挑了挑眉,嘴角带着标志性的坏笑。
“那真是太遗憾了。”
陈元站起身,穿上风衣,修长的手指指向窗外灯火通明的慕尼黑街头。
“本来我还想说,既然吃腻了正统的大菜,带你们去溜溜食,顺便见识一下德国街头真正的‘夜之帝王’。”
小李原本都要睡着了,听到这话,耳朵瞬间竖了起来。
“帝王?”
他警觉地坐直身子:“哥,你别忽悠我。猪肘子这种boss都刷完了,还能有什么帝王?”
陈元没解释,只是推开酒馆厚重的橡木门。
冷风灌入,他回头,逆着光。
“猪肘子,那是给游客吃的体面。”
“但在德国的深夜,只有一样东西,能统治所有酒精过载的灵魂。”
“它叫多纳烤肉卷。”
“一种……让你明明饱到嗓子眼,闻到那股混着孜然和旋转烤肉的味儿,还是会忍不住跪下来的堕落之光。”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慕尼黑寒冷的夜色中。
小李看着那个背影,咬了咬牙,一把抓起桌上的摄像机。
“扶我起来!”
他悲壮地吼了一声。
“我就不信了,还能有比猪肘子更狠的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