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惊雷!”
“天妇罗之魂”轻声呢喃吐出的四个字,但声音并未穿透演播厅。
因为此刻,现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道菜给吸引住。
“滋啦啦啦啦——”
金黄酥脆的锅巴山,被赤红滚烫的酱汁熔岩无情覆盖,热油与冷盘的激烈交锋,让这方寸之间的白瓷深盘,化作了一个咆哮的,充满生命力的战场。
白色的烟雾裹挟着热气蒸腾而起,如同一条苏醒的巨龙,盘旋着,怒吼着,将一股完全不讲道理的霸道香气,化作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演播厅里每一个人的喉咙。
“咕咚。”
死一般的寂静中,一声无比清晰、无比响亮的吞咽声,突兀地响起。
这声音,仿佛是点燃了连锁反应的引线,瞬间引爆了全场。
“咕咚。”
“咕咚。”
“咕咚。”
吞咽声此起彼伏,从观众席到选手区,再到评委席,连成了一片充满原始欲望的交响乐。
太香了,这已经不能称之为香气。
这是一种暴力,一种直接穿透你大脑皮层,绕过所有理智,精准揪出你深藏在基因里,对碳水、油脂和蛋白质最原始渴望的暴力。
饿!
想吃!
现在!立刻!马上!
评委席上,那十五位平日里见惯了山珍海味、谈论起美食来引经据典的顶级美食家,此刻体面尽失。
他们不约而同地伸长了脖子,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目光死死黏在那盘还在疯狂嘶吼的料理上,仿佛一群嗷嗷待哺的雏鸟,正等待着母亲的投喂。
导播间内,地中海导演双手死死扒着面前昂贵的控制台,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变得惨白。
他没有看监视器,也没有听耳机里的汇报,他正闭着眼睛,用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去感受那股几乎要冲破屏幕,席卷整个电视台大楼的,名为“食欲”的恐怖能量。
“导演!”副导演的声音像是见了鬼,带着哭腔和狂喜,“实时收视曲线……炸了!它……它把天花板给顶穿了!数据模型直接崩溃了!”
没有人理会他的大惊小怪。
因为此刻,在场所有人的世界里,都只剩下那盘菜,和那盘菜所带来的,无尽的饥饿感。
就在这时,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像一把淬了毒的锥子,狠狠地刺破了这片被香气与食欲统治的和谐。
“我不服!”
声音的来源,是金在宇。
那位棒子国的明星主厨猛地从自己的操作台后站起,那张原本英俊帅气的脸,此刻因无法抑制的嫉妒而极度扭曲,显得格外狰狞。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直直地指向陈元的操作台,指向那盘正在创造神话的料理,声音凄厉而尖锐。
“那不是料理!”
全场数千道黏在美食上的视线,终于被这声咆哮艰难地撕扯下来,疑惑地落到了他身上。
金在宇感受到了万众瞩目的快感,他强行给自己壮胆,拔高音量,试图让自己听起来更具权威,更像正义的化身。
“顶级料理,讲究的是什么?是和谐!是平衡!是用最精湛的技艺,呈现出食材最本真的味道!”
“而这东西,你们听听它野蛮的噪音!再闻闻它刺鼻又粗鲁的香料味!”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越说越激动,手臂在空中疯狂挥舞,唾沫横飞。
“它就像一个闯进维也纳金色大厅的野蛮人!用最粗暴的手段,掩盖了食材的一切!这是对顶级越光米的亵渎,更是对鲜活罗氏虾的侮辱!”
他环视四周,试图煽动起其他选手的共鸣,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他自认为最精准的定性。
“这不是厨艺!这是杂耍!是最低级的哗众取宠!”
“这是垃圾食品!”
垃圾食品!
这四个字,如同一盆冰水,让现场瞬间凝固的空气都带上了几分寒意。
场边的江语希和丁晓曼气得两张小脸通红,紧紧捏住了小拳头,要不是被更有经验的张雪死死按住肩膀,怕是已经冲了上去为老师讨个公道。
然而,作为风暴中心的陈元,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只是拿起一块干净的毛巾,慢条斯理地,一根一根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仿佛刚才完成的,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擦完手,他才终于抬起眼,目光平静得如同一汪深潭,落在已经有些歇斯底里的金在宇身上,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近乎于怜悯的玩味弧度。
“金先生。”
陈元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股让人无法反驳的奇特魔力。
“你的菜,会唱歌吗?”
一句轻飘飘的,仿佛闲聊般的问话,却像一记重拳,精准地击中了金在宇的咽喉,让他所有准备好的咆哮与控诉,都死死地噎在了喉咙里。
唱歌?
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陈元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也不再理会这个已经沦为跳梁小丑的对手,他转过头,看向评委席上,那位缓缓坐下,眼神复杂的“天妇罗之魂”,微微颔首,语气带着几分后辈请教的尊敬。
“前辈,小子斗胆请教,您刚刚说,这道菜叫‘平地惊雷’?”
所有人的心,又一次被这句问话提到了嗓子眼。
老者那双因为激动而彻底睁开的眼中,闪烁着复杂至极的光芒。
他深深地看了陈元一眼,那目光中是欣赏,是震撼,是棋逢对手的喜悦,更是对一个全新料理境界的敬畏。
随即,他才将目光,如同施舍一般,瞥向脸色煞白,兀自僵硬地站在那里的金在宇,眼神中只剩下淡淡的怜悯。
那神情,如同一个铸剑万柄的绝世巨匠,看着一个连铁锤都握不稳的幼稚学徒。
老者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字字如钟,仿佛带着历史的回响。
“华夏古食谱有载,奇菜者,声为魂,香为锋,味为王。”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金在宇那张写满不甘与屈辱的脸,声音里多了一丝教诲的意味。
“此菜,以声夺人,以香开路,热汁浇淋,声如旱地起雷,石破天惊,故名‘平地惊雷’。”
“年轻人。”
老者的声音陡然转冷。
“你只闻其声,未见其魂,甚至未尝其味,便敢妄断其……生死?”
老者的声音很轻,很慢。
却像一记无形的、千钧重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金在宇的天灵盖上。
他整个人剧烈地晃了晃,面无人色,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陈元笑了,笑得云淡风轻。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对着评委席的方向,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仿佛一个刚刚完成演出的音乐家。
“各位。”
“菜,终究是要入嘴的。”
这句平静到极致的话语,却带着一种足以碾压全场所有质疑的,绝对自信。
主持人仿佛刚从梦中惊醒,立刻拿起话筒,用已经破音的声音高声宣布:“有请工作人员,为十五位评委老师,送上陈元选手的作品——”
他激动地看向陈元,等待着那个石破天惊,足以载入史册的菜名。
陈元微微一笑,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说出了一个朴实到极点,甚至有些土气的名字。
“锅巴香辣虾。”
这个名字,与那“平地惊雷”的赫赫声威,形成了极致的反差,却更显其返璞归真的宗师气度。
工作人员像是捧着一件绝世的圣物,小心翼翼地用一把特制长勺,从那座仍在低声嘶吼的“火山”中心,舀起了最精华的一勺。
一块被酱汁浸润了一半,依旧保持着金黄酥脆的锅巴。
一只被红油包裹,色泽鲜亮,体态饱满的虾球。
以及,一勺仍在冒着热气,散发着罪恶香气的滚烫酱汁。
十五个精致的白瓷小碟,如同传达神谕的信物,被依次送到了每一位评委的面前。
第一个颤抖着拿起小巧汤勺的,正是那位“天妇罗之魂”。
全场,数千道目光,死死锁定。
锁定在他那只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干瘦手掌上。
锁定在他缓缓舀起的那一勺,还在发出细微“滋滋”声响的……
惊雷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