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十点。
首尔的阳光带着一丝暖意，穿过酒店顶层套房的落地窗，洒在一片狼藉的零食包装袋上。
陈元伸了个懒腰，浑身骨节发出一连串满足的轻响。
昨晚那场闹剧，对他而言，不比看一场蹩脚的猴戏更费心神，除了吵闹，没留下任何痕迹。
“都起来没？准备出发了。”
张雪一身利落的运动装，飒爽的短发下是蓄势待发的眼神，她正在调试着拍摄设备。
“来啦来啦！”
一阵旋风般的脚步声响起，丁晓曼和江语希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两人脸上还敷着面膜，看不清表情，但手里一人一根的冰淇淋，已经暴露了她们的兴奋。
“小师叔，咱们今天去哪儿扫荡？”丁晓曼含糊不清地问，大眼睛在面膜下闪着光。
“张雪做的攻略，说是一个什么传统市场，能吃到很多地道的东西。”陈元瞥了一眼角落里的小李。
小李正苦着一张脸，认命地将一台主摄相机、两台备用Gopro、稳定器、收音麦等一堆沉重的设备，有条不紊地塞进一个巨大的双肩包。
天生牛马的命运，无论身在何处，都如此清晰。
半小时后，一行五人，出现在汉城的街头。
小李扛着摄像机，尽职尽责地开启了今天的直播，镜头稳稳地对准走在最前面的陈元。
直播间标题简单粗暴——【元味，在汉城】。
开播的瞬间，在线人数就冲破了十万，弹幕如潮水般涌来。
【来了来了！元哥异国他乡首播！】
【我靠，元哥昨天在棒子台大杀四方那段视频，已经在b站屠版了！标题就叫《当满级大号误入新手村》！】
【哈哈哈哈，我刷了八遍，尤其是李赫扔鞋那段慢动作，笑得我被邻居敲门了！】
陈元一行人跟着手机导航，穿过几条繁华的商业街，四周的景象渐渐变得陈旧。
摩天大楼被低矮的店铺取代，空气中也开始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味道。
张雪作为团队的“雷达”，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路过的行人，特别是那些年轻人，在看到他们一行人，尤其是看到小李肩上那台专业的摄像机时，投来的目光都很奇怪。
那不是好奇。
而是一种混合着敌意、鄙夷和审视的眼神。
几个打扮时髦的女孩甚至对着他们指指点点，随即凑在一起，拿出手机飞快地打字，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怒。
张雪眉头一紧，不动声色地掏出手机，点开了直播间。
她没看画面，直接滑到了弹幕区。
除了满屏的“哈哈哈”和“元哥牛逼”，一些颜色醒目的弹幕开始冒头。
【主播小心点！我翻墙出去看了，你们昨天那视频被恶意剪辑了，现在整个韩网都在骂你们！】
【对！说你们偷了他们国家的国宝技艺还反咬一口，那个李赫被塑造成了为国争光、反遭霸凌的悲情英雄。】
【我懂韩语，刚才那几个小姑娘就在骂你们是‘掌柜小偷’，让你们滚出去……】
张雪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快走几步，凑到陈元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把情况说了一遍。
“哦？”
陈元脚步未停，只是侧过头，看了一眼小李举着的手机屏幕。
屏幕上，自己的脸被镜头框住，神情淡然。
他对着镜头，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仿佛在说：就这？
直播间瞬间引爆。
【我靠！元哥这临危不乱的气场！这就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听到了吧？被全网骂了！看到了吧？这不屑的笑容！这才是大佬风范！】
【哈哈，有种强烈的预感，今天的探店注定是一场腥风血雨！】
陈元当然不在乎。
一群活在信息茧房里，连自家东西姓什么都搞不清的人，他们的愤怒，廉价得像便利店里快要过期的打折饭团。
他更在意的，是导航上的终点。
“到了。”
张雪指了指前方一个略显破旧的拱形门头。
门头上挂着几个硕大的韩文，下方是一排色彩饱和过度的摊位照片。
一行人走了进去。
一股浓郁到近乎呛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那是各种酱料过度发酵的酸腐，是海产的腥气，是油炸食物反复加热后的油蒿味……无数种味道野蛮地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股独属于此处的“人间烟火”。
江语希和丁晓曼两位大小姐，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
陈元的眉头，也锁了起来。
但不是因为气味。
他放眼望去。
狭窄的通道两侧，挤满了密密麻麻的摊位。
左手边，一字排开，全是卖泡菜的。
巨大的塑料盆里，红彤彤的辣白菜、惨白的腌萝卜、墨绿的腌黄瓜……堆积如山，散发着刺鼻的酸辣气。
右手边，则是卖各种海鲜酱料。
最扎眼的就是酱蟹，一只只生螃蟹，被浸泡在黑褐色的酱油里，看起来黏腻而暗沉，毫无生机。
再往前走，是卖米肠、猪蹄、各式煎饼的摊位……
整个市场，灯光昏暗，地面湿滑油腻，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复杂气味，仿佛已经凝结成了实体。
嘈杂，拥挤，但似乎……少了灵魂。
“这就是……传统市场？”陈元停下脚步，语气里带着一丝纯粹的困惑。
“对啊，”江语希点开手机上的旅游攻略，念道，“广藏市场，拥有百年历史，被誉为首尔美食的灵魂所在。”
陈元环顾四周，脸上的困惑之色更浓了。
他转过头，对着小李的镜头，对着直播间里数十万观众，发出了一个来自灵魂深处的疑问。
“这里……有卖菜的吗？”
小李一愣，下意识地把镜头摇了一圈。
泡菜，酱菜，腌菜。
酱蟹，猪蹄，米肠。
绿豆饼，炒年糕，鱼糕串。
一个，两个，三个……数十个摊位扫过去，竟真的没有一个正经售卖新鲜蔬菜和生鲜肉类的摊位。
这哪里是什么菜市场？
这分明就是一个大型的、露天的、预制菜与熟食的集散地！
陈元看着镜头，沉默了片刻。
他似乎想给出一个犀利的评价，但最后只是化为一声轻叹，憋出了三个字。
“行吧。”
“来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