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从后厨飘出的香气,霸道得不讲道理。
它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扼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喉咙,又往他们的胃里塞进了一团火。
江语希的喉咙里发出“咕”的一声,她感觉自己的口水已经彻底叛变,正在口腔里泛滥成灾。
小李更是夸张。
他扶了扶黑框眼镜,镜片下的眼睛死死盯着后厨的方向,鼻翼疯狂翕动,那表情,仿佛一头饿了三天的狼闻到了烤全羊。
“元哥,快,快点菜!”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哀求般的颤抖。
陈元笑了。
他知道,这家店,来对了。
能仅凭一道菜的香气就达到这种效果,后厨那位,绝对是个浸淫此道数十年的老手。
他不再犹豫,抬起头,对着那位依旧笑眯眯的眼镜老板,平静地报出了一连串菜名。
“老板,凉拌牛肉,回锅牛肉,粉蒸牛肉,再来一个萝卜炖牛肉汤。”
他点的,全是这家店的牛肉招牌,精准地涵盖了凉、炒、蒸、炖四种最考验功底的烹饪方式。
“再加一个水煮牛肉!”丁晓曼举起小手,一双杏眼亮晶晶的,显然,山城那碗小面,已经彻底激活了她体内的嗜辣基因。
陈元看了她一眼,笑着点头:“好,加个水煮牛肉。”
随后,他又点了两道最经典的川菜。
“再来一个麻婆豆腐,一个鱼香肉丝。”
这两个菜,看似家常,却是川菜厨师的“招牌菜”,火候、调味、刀工,差一丝一毫,味道就谬以千里。
“好嘞!”眼镜老板拿笔记下,脸上笑容不改,“几位稍等,我们家出菜快。”
说完,他便拿着菜单,转身走进了后厨。
趁着上菜的功夫,小李已经麻利地架设好了直播设备,将镜头对准了桌面。
陈元没有理会直播间,他起身,踱步到柜台边,和那位刚从后厨出来的眼镜老板闲聊起来。
“老板,看你这店开了有些年头了吧?”
“可不是嘛。”眼镜老板靠在柜台上,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从我爷爷那辈儿就在这儿了,传到我们三兄弟手上,也快二十年了。”
“哦?三兄弟?”陈元故作好奇。
“是啊,”老板指了指后厨,“里面掌勺的是我大哥,脾气倔,一天到晚就知道研究菜,不爱说话。”
他又指了指里间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个闷头配菜的是我三弟,一天说不了三句话。”
最后,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自嘲地笑道:“就我一个能说会道的,没办法,只能出来当个门面,招呼客人了。”
陈元听着,心中了然。
这是一个经典的家庭作坊模式。
大哥是技术核心,沉默的匠人。
三弟是可靠的辅助,默默付出。
而眼前这位二哥,则是维系着这家小店与外界联系的纽带。
“我看店里……客人不多啊?”陈元状似随意地问出了所有人都好奇的问题。
眼镜老板闻言,非但没有尴尬,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不多好啊,清净。”他推了推眼镜,语气里带着一种外人难以理解的自得,“我们家做的是街坊生意,来的都是熟客。而且我大哥有怪癖,一天就只做那么多料,卖完就收摊,多一桌都不接。”
“他总说,做菜是良心活,也是体力活,累了,心不静了,做出来的菜味道就不对了,那是砸自己招牌。”
陈元听完,心头一震。
肃然起敬。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做生意了。
这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对手艺的敬畏。
就在两人闲聊时,后厨的门帘猛地被掀开。
那位二哥口中“沉默寡言”的大哥,亲自端着一个巨大的托盘走了出来。
他约莫五十岁上下,身材微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厨师服,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他的眼神沉静如深潭,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手里的托盘上,步伐稳得像是在丈量大地。
他走到桌边,将一盘盘菜肴稳稳地放在桌上,整个过程一言不发,放下菜,转身就准备回后厨。
但就在他转身的瞬间。
他的目光,和陈元的目光,在空中悍然相撞。
那是一双匠人的眼,带着长年累月烟熏火燎的印记,更带着对自己手艺的绝对自信与审视。
陈元读懂了。
那不是敌意,而是一种属于同类的探寻。
是无声的战书,也是同道间的致意。
大哥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便转身消失在门帘后。
而桌上,香气已经彻底引爆!
凉拌牛肉的红油烈香,回锅牛肉的酱香与蒜苗辛香,粉蒸牛肉的米粉糯香,麻婆豆腐的麻辣滚烫,鱼香肉丝的酸甜咸鲜……
五颜六色的菜肴,将一张小小的桌子堆得满满当当,蒸腾的热气混合着爆炸性的香气,形成了一股令人头晕目眩的味觉风暴。
“开动!”
陈元一声令下,众人早已按捺不住,纷纷举起了筷子。
陈元的筷子,第一个伸向了那盘看起来最普通的——凉拌牛肉。
这道菜,是川式凉菜的门面。
牛肉选用的是卤制过的牛腱子肉,切成了薄如蝉翼的大片,下面垫着洁白的豆芽和翠绿的黄瓜丝,顶上淋着一层红亮亮的、香得夺人心魄的红油。
陈元夹起一片牛肉。
那牛肉片薄得近乎透明,能清晰地看到上面紧实的肌肉纹理,以及纹理间渗透的卤汁光泽。
筷子头能清晰地感觉到它恰到好处的韧性,既不松垮,也不僵硬。
他将牛肉送入口中。
牙齿与牛肉片接触的一瞬间。
陈元的动作,骤然停滞。
桌上原本兴奋的叽叽喳喳,也因为他这突如其来的静止,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脸上。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平静淡然的模样。
只是……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
他缓缓地,挑了挑自己的右边眉毛。
一个极其细微,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的动作。
一个充满了无限意味,代表着他这位国宴大厨,对眼前这道菜,下达了最终审判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