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噼啪作响，烤焦的羊肉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糊味。
但尧完全顾不上了。
他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死死盯着那块泛着诡异涟漪的黑色石头，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冲上了头顶，又猛地退了下去，留下冰凉的惊骇。
幻觉？
一定是太累了，出现幻觉了！怎么可能有石头会说话？！而且说的还是……虽然大部分词听不懂（“屁话”、“ppt”、“cEo”是啥？），但那股子浓烈的、发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抱怨和不耐烦，简直跟他刚才的心情一模一样！甚至更激烈！
他猛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疼！不是梦！
那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对面的人也意识到了什么，语气变得有些惊疑不定：“……嗯？什么味道？烧焦了？谁在那边？行政部的人还没走？不是说了别打扰我……”
尧的心脏怦怦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这是……另一个人的声音？从石头里传出来？在回应他？
强烈的震惊和一种荒诞至极的感觉淹没了他。他活了这么大年纪，经历过部落战争、见过凶兽、也遇到过各种古怪的自然现象，但从未遇到过如此诡异的事情！
“……谁？”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颤抖的音节，声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的。
黑石那边的声音也明显顿住了，似乎同样陷入了巨大的困惑和警惕：“谁？你是谁？怎么接进我这个私人频道的？黑客？不对，这声音……不像公司里的人。你在哪？”
“私人……频道？黑……客？”尧茫然地重复着这些完全无法理解的词汇，“我……我在陶唐氏部落，我是尧……你，你是何方神圣？是山鬼？还是河伯？”他下意识地想到了那些传说中的精怪神灵。
“陶唐氏？尧？”对面的声音显得更加困惑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等等！尧？！”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你说你是尧？上古五帝那个尧？开什么国际玩笑！”
上古五帝？这是在说他吗？尧更加迷糊了：“正是朕……我。”他习惯性地想用“朕”，又觉得对着块石头自称“朕”实在太蠢，赶紧改口。
“……我靠！”对面沉默了几秒，爆出一句粗口，随即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度有趣的事情，语气变得兴奋而混乱起来，“穿越？时空干扰？量子通信？不对不对……这黑科技……难道是哪个实验室搞出来的恶作剧？喂！你到底是谁？用了什么变声器和模拟软件？”
尧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恶作剧”这个词他隐约能理解，似乎是在质疑他的真实性。他有点恼火了，身为大首领，还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我乃堂堂部落联盟首领，岂会诓骗于你！你又是谁？藏头露尾，是何居心！”
或许是尧语气中的恼怒和那种久居上位的自然威严起了一点作用，对面的声音稍微冷静了一些，但仍充满了怀疑和不可思议：“我？……你叫我‘曦’（xi）吧。我现在……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管理着一个……嗯，类似部落联盟，但比那大很多很多的……组织。”曦的语气有些犹豫，似乎在斟酌用词。
“也是首领？”尧的好奇心暂时压过了恐惧和恼怒。
“呃……算是吧。cEo，差不多意思。”曦嘟囔了一句，“你刚才……是在抱怨开会？处理鸡毛蒜皮的小事？”
“正是！”一提这个，尧的郁闷又回来了，也暂时忘了对方的诡异来历，“从早到晚，尽是些丢羊、争地、起名、换东西的破事！简直不胜其烦！”
“哈哈哈哈哈！”曦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里充满了找到知音般的畅快（或者说，同病相怜的幸灾乐祸），“果然！天下cEo一般黑！不对，你这可是上古版cEo啊！没想到老祖宗们的KpI考核是从丢羊开始的！笑死我了！”
“K……p……I？”尧艰难地学着这个发音。
“就是……绩效！考核指标！你作为首领，要完成的任务目标！”曦解释道，语气轻松了不少，似乎觉得这事越来越有趣了，“看来不管哪个时代，当老大都逃不开这些破事。我这边的‘羊’虽然不会真丢，但底下那帮人搞出来的幺蛾子，一点也不比你那边少！天天开会，效率低下，屁大点事都要写报告做ppt，流程冗长，互相扯皮……妈的，说起来我就来气！”
虽然还是有很多词不懂，但曦话语里的那股怨气，尧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共鸣感在他心中升起。原来……不止他一个人觉得当首领这么难？甚至连另一个……不知道在哪的、听起来很厉害的首领，也为此烦恼？
“那……你待如何？”尧忍不住问道，甚至下意识地把身体往前倾了倾，仿佛这样能听得更清楚些。
“能怎么办？忍着！然后想办法解决啊！”曦没好气地说，“立规矩！建流程！明确责任！该授权授权，该砍掉的无聊会议就砍掉！你得让他们知道，什么该找你，什么该自己解决！不能什么都往上捅！不然你这首领不得累死？”
立规矩？建流程？授权？尧若有所思。部落里当然有规矩，但似乎确实不够清晰。很多事情，大家还是习惯性地来找他定夺。
“可是……有些事，他们未必能决断……”
“那就培养他们决断的能力啊！或者指定专门的人去负责某一类事！比如，谁负责调解纠纷？谁负责管理物资交换？谁负责记录和起名？”曦说得很快，显然对这些管理套路很熟悉，“你得把你从这些日常琐事里解放出来，才能去思考真正重要的大事！比如你说的……洪水？”
尧心中一震！没错！洪水！这才是他的心腹大患！最近各地传来的消息，河流泛滥的趋势越来越明显，淹没田地、冲毁房屋，只是目前还没造成大规模灾难，但隐患极大。他整天被琐事缠身，根本无法集中精力思考治水之策。
“正是洪水！此乃天灾，肆虐无常，民不聊生！我日夜思虑，却苦无良策，且无可用之人！”尧的语气沉重起来。
“嗯……治水这确实是大事，而且是超级难的副本。”曦的语气也正经了些，“我虽然不是搞水利的，但基本逻辑无非是‘堵’和‘疏’。你们那边……之前没人试过？”
“如何没试过！”尧叹道，“我曾命鲧（Gun）去治理，他便是率众筑堤堵水，然收效甚微，甚或更糟！水势愈积愈大，一旦决堤，危害更甚！”
“看，这就是思路问题！只知道硬堵不行，得疏导，给它找条出路，分流，降低水位……这需要大规模的人力物力，还得懂地形勘测的人。”曦分析道，“你这首领的KpI里头，治水绝对是优先级最高的S++任务！你得找个能扛这事的人，给他资源，让他专门去搞这个。”
S++任务？尧再次学到新词。但他明白了曦的意思。专业化分工，找专人负责专项难题。
“然……如此能臣，何处去寻？”尧感到一阵无力。人才难得啊！
“找啊！发布招聘启事……呃，就是告诉大家，你在寻找能治水的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或者留意那些在处理其他事情上表现出组织能力和智慧的人。”曦建议道，“等等，我记得传说里……你最后是不是找到了一个叫舜的？然后还把位置传给他了？”
“舜？”尧愣了一下，“未曾听闻此人。曦，你知晓未来之事？”他心中骇然。
“呃……一点点，传说嘛，模模糊糊的。”曦似乎意识到说漏嘴了，赶紧含糊过去，“反正你得主动去寻找、去考核。不能等着麻烦找上门，你得主动去解决麻烦的源头。这才是cEo该干的事！”
主动寻找、考核……尧默默记下了这些话。曦的很多话他虽不能完全理解，但其中蕴含的“主动管理”、“分工授权”、“抓住核心”的理念，却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海中因琐事堆积而形成的迷雾。
原来，首领不是什么事都管的大家长，而是要把握方向、解决关键问题、用好合适的人。
他看着那块依旧泛着微光的黑石，心中的恐惧和疑虑渐渐被一种奇特的兴奋和豁然开朗所取代。这个突如其来的、“跨时空”的对话，虽然诡异至极，却仿佛给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
“曦……阁下，”他的语气变得恭敬了些，“听君一席话，胜我独自烦恼十年。不知……日后可否再……”
“哦？还想聊？”曦的语气带着点玩味，“行啊！反正我这加班也无聊得很。你这上古吐槽大会挺有意思的。不过你这通讯信号好像不太稳定，时有时无的……而且怎么每次都有股烧糊的味道？”
尧老脸一红，赶紧把掉进火里的羊腿捡起来，拍掉上面的灰：“些许意外……些许意外。下次，下次我备好酒肉，你我……边吃边谈？”他试探着问，觉得这样可能更符合交流的礼仪。
“烧烤局？哈哈！有意思！上古cEo的烧烤局！行！等我处理完这堆破报表，下次有空再连线！对了，下次吐槽的时候，记得点名是哪个部门……呃，哪个部落的谁，又出了什么幺蛾子，让我也乐乐！”曦的声音带着笑意，似乎很期待这种奇怪的娱乐方式。
“一定一定！”尧连忙答应，心里琢磨着“报表”又是什么东西。
“那先这样？我这又来了个电话……啧，真是没完没了。回聊啊，尧帝！”
“回聊……曦……cEo？”尧学着对方的用语。
黑石上的涟漪渐渐平复，那诡异的声音也消失了，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的焦糊味和肉香。
尧独自坐在黑暗中，望着星空，久久无言。
今天经历的事情，太过离奇，远超他的认知。但那个自称“曦”的人所说的话，却在他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KpI……绩效……分工授权……治水是S++任务……主动寻找继承人……舜？
一大堆新概念和待解决的问题涌入他的脑海。
他依然觉得开会很累，族人不好带，但此刻，他的心态悄然发生了变化。或许，他真的可以换一种方式来当这个首领？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明天的会议，或许可以试着变一变规矩了。
而那块黑石……他决定将其列为部落最高机密，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