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步骤。”林昊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明确的指令性，“第一步，石见国贫瘠，民众生活困苦，对国都那些高高在上的公卿贵族早有怨言。如今，对马岛失陷，朝廷必然加征赋税以应对危机，这便是你的机会。你要用你的口才，用你从大唐‘听说’的、关于朝廷如何懦弱无能、如何出卖国家利益、如何置百姓于水火的消息，去点燃他们心中的不满。要让那些农夫、矿工、渔夫、小商人相信，现在的朝廷不配领导这个国家，他们的苦难皆源于此。”
龟田正雄默默听着，脑海中已经开始模拟如何操作。他了解倭国的底层，了解他们的困顿与麻木，也了解如何在绝望中撒下反抗的火种。仇恨是最好的催化剂，而他心中对倭国朝廷的恨意，足以让他扮演一个最激进的煽动者。
“第二步，”林昊继续说道，“当怨气积累到一定程度，当有足够多的人开始质疑、开始愤怒时，你需要从中筛选出那些最不安分、最有胆量、或者……单纯走投无路的人。用我们提供的钱粮，将他们聚集起来。初期不要张扬，以互助、自保、甚至秘密结社的名义都可以。重点是要形成核心，要让他们对你产生信赖和依赖。”
“第三步，”林昊转过身，直视龟田正雄，“当你的核心队伍初步成形，并且时机成熟时，比如，倭国朝廷加征的新税引起大规模抗税，或者地方官员横征暴敛激化矛盾，便是你们亮出旗帜的时候。届时，武备会送到你手中。”
他走回书案后，坐下，从抽屉里取出一枚样式普通的铜制腰牌，放在桌上推向前方。腰牌上没有任何文字，只刻着一个简单的、看似随意的不规则波纹图案。
“商队中，自会有人带着信物来与你接应。信物与你手中这枚腰牌能严丝合缝地对上。以后，便是他来与你接头，传递指令，输送物资。记住他的样貌和接头暗号，但不要打听他的来历，也不要试图调查商队中的其他人。你只需要知道，他是‘家里’派来帮你的，也是……看着你的。”
“看着你的”四个字，林昊说得很轻，但其中的意味重若千钧。龟田正雄心头一凛，立刻明白了其中的监视与控制意味。他上前一步，双手恭敬地捧起那枚冰凉沉重的腰牌，紧紧攥在掌心，仿佛攥着自己的命脉。他再次深深躬身：
“请家主放心。属下必定竭尽全力，完成家主交代的一切任务！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决绝而有些发颤。这枚腰牌，是连接他与妻儿性命的凭证，也是他未来在倭国黑暗中行走的唯一指引。他必须抓住，必须做好。
林昊看着他眼中燃起的混合着恐惧、决心与仇恨的火焰，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需要的是一个有足够动力、又能被牢牢控制的棋子，而不是一个浑浑噩噩的傀儡。
“嗯，这就好。”林昊语气稍缓，但接下来的话却更加冰冷彻骨，“你要时刻牢记，龟田正雄。你在大唐的妻儿，过的是衣食无忧、平安喜乐的日子，还是有朝一日被推上刑场，身首异处，全系于你一身。你体现出的价值越大，做事越得力，他们的日子就越好，越安全。你这不仅是在为大唐办事，也是在为你自己，为你血脉的延续挣一份前程和保障。”
每一个字都像钉子，敲进龟田正雄的心脏。他眼前仿佛浮现出妻子温柔的笑脸和幼子懵懂的眼神，随即又被刑场上鲜血淋漓的幻想所取代。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近乎偏执的坚定：
“属下明白！属下……定不让家主失望！定会护得妻儿周全！” 这“周全”二字，如今已完全系于林昊一念之间，系于他未来的“表现”。
“还有一件事。”林昊仿佛才想起什么，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了对龟田正雄过往身份最终极的抹杀，“龟田太郎，几天前已经被我们捕获了。躲藏了这些时日，终究难逃法网。”
龟田正雄身体剧烈一震，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快意？有悲哀？有物伤其类的寒意？那个曾经高高在上、视他如无物、又愚蠢地将整个家族拖入深渊的嫡兄，终于也落得如此下场。
“等倭国这次对大唐条件的最终回应传来，”林昊继续道，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件既定事实，“他和他的家族，会被全部公开处决，以儆效尤，也算是给此次风波一个明面上的交代。当然，按照你们倭国朝廷献出的名单，‘龟田正雄’及其妻儿，也在处决之列。”
龟田正雄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收缩。他瞬间明白了林昊的意思。
“所以，在倭国国内，在所有人眼中，你，龟田正雄，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一个随着龟田家族一起覆灭的、微不足道的名字。”林昊的目光牢牢锁定他，“你这次回去，不能再是龟田正雄。从今往后，你就叫——小泉正雄。小泉，是你母亲未嫁时的姓氏吧？用它，也算是一种……纪念，和新生。”
“小泉……正雄……”龟田正雄喃喃重复着这个新名字。母亲低微的出身，曾是他前半生屈辱的源头之一，如今却成了他隐姓埋名、重获“新生”的庇护。这是何等讽刺，又是何等残酷的切割！林昊连这一点都考虑到了，用一个能触动他内心最柔软处也最疼痛处的姓氏，来强化他与过往“龟田”身份的剥离。从此，世上再无龟田正雄，只有背负着秘密使命、内心充满仇恨、代号“小泉正雄”的大唐暗棋。
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再次跪伏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小泉正雄……拜谢家主赐名！必以‘小泉正雄’之名，为家主效死！”
这一拜，是告别，也是开始。告别那个饱受屈辱、被家族和国家抛弃的“龟田正雄”；开始作为“小泉正雄”、作为大唐利刃的、充满危险与未知的新生。
林昊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才开口道：“起来吧。这几天，好好陪老婆孩子聚一聚，然后启程前往登州。需要什么，可以跟王队长说。半月后，跟随商队前往倭国。”
“是。”小泉正雄站起身，依旧保持着恭敬的躬身姿态，慢慢退向房门。
就在他即将触到门扉时，林昊最后的声音传来，很轻，却清晰地钻入他的耳中：
“记住，石见，将是你证明自己价值的地方。也是你……复仇的开始。”
小泉正雄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林昊，再次深深一躬，然后拉开门，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门外的黑暗之中。
王大柱看了他一眼，侧身让他通过，随后轻轻关上门，重新如同门神般伫立。
书房内，林昊重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炭火的光影在他脸上跳跃。一颗棋子已经就位，指向了石见，指向了那座沉睡的银山，也指向了倭国未来可能崩乱的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