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本的修改与完善工作,在那些陌生又温暖的网络回响激励下,稳步推进。石琉和蓝浔逐渐找到了与编辑沟通的节奏,学会了在保持作品内核纯粹的同时,适当调整外在的表达方式,使其更能为大众所接受。这个过程虽然依旧繁琐,却不再像最初那样令人无所适从。
而与此同时,另一个悬而未决的课题,再次被提上日程——石琉的家庭。
自上次那场略显尴尬的初见后,石妈妈明显收敛了许多,不再动辄电话“轰炸”,但那份小心翼翼的关心和好奇,却隔着电话线都能感受到。石爸爸则依旧保持着沉默是金的原则,让人摸不清态度。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像一根细小的刺,偶尔还是会轻轻扎一下石琉那颗乐观的心。
他希望能得到家人的完全祝福,希望蓝浔能真正地、毫无隔阂地融入他的家庭,而不是作为一个需要被特殊关照的、“小琉那个有点特别的朋友”。
转机,发生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周末午后。
石琉正和蓝浔在公寓里整理南方之行带回的植物标本,门铃响了。石琉跑去开门,门外站着的,竟是提着大包小包食材的石妈妈,以及跟在她身后、手里拎着一套精致木工工具箱的石爸爸。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石琉有些意外。
“怎么?不欢迎啊?”石妈妈佯装生气,眼睛却不住地往屋里瞟,“我和你爸今天没事,想着过来给你们做顿好吃的!老是吃外卖哪行!”她的目光越过石琉,看到了从客厅走出来的蓝浔,立刻换上更和蔼的笑容,“蓝浔也在啊,正好正好!”
蓝浔看到这阵仗,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礼貌地点头问候:“叔叔,阿姨。”
石爸爸依旧只是点了点头,目光却在蓝浔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扫过客厅,最后落在了阳台那几盆长势正好的植物上。
“欢迎欢迎!快进来!”石琉连忙让开门,接过父母手里的东西,心里又是惊喜又是忐忑。惊喜于父母的主动来访,忐忑于蓝浔能否适应这第二次的“突击检查”。
然而,这一次的气氛,与初次见面时截然不同。
石妈妈没有再追着蓝浔问东问西,而是熟门熟路地钻进厨房,系上围裙,开始忙碌起来,嘴里念叨着:“小琉你过来搭把手!蓝浔你看会儿电视,或者忙你的,不用管我们!”
这种自然而然的、将他视为“一家人”的随意态度,让蓝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他没有去看电视,也没有退回房间,而是安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石琉被母亲指挥得团团转,听着厨房里传来的、锅碗瓢盆的交响和母子俩夹杂着笑意的斗嘴。
一种陌生的、属于“家庭”的烟火气,缓缓弥漫开来。并不令人排斥,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温度。
石爸爸没有进厨房,也没有坐在客厅。他在客厅和阳台之间踱步了一会儿,最后停在了次卧门口那盆状态有些欠佳的琴叶榕前。那盆琴叶榕是石琉早期冲动消费的产物,养护不得法,最近有些叶片边缘发黄,精神状态不佳。
他蹲下身,伸出宽厚粗糙的手掌,轻轻摸了摸叶片,又查看了盆土。
“积水,通风也不够。”石爸爸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是对着跟过来的石琉说的,“根系可能有点问题了。”
石琉挠挠头:“啊?我看着还好啊,就是有点黄叶子……”
“看着好有什么用。”石爸爸打断他,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植物的毛病,都在根上。表面看不出来,等看出来了,就难救了。”
他说着,站起身,走到他带来的那套木工工具箱旁,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巧的、闪着金属光泽的园艺铲和一把修剪刀,又回到琴叶榕旁边。
“爸,您这是……”石琉有些疑惑。
“换土,修根。”石爸爸言简意赅,已经开始动手小心地将植株从旧盆中取出来。
他的动作熟练而沉稳,带着一种长年累月积淀下来的、对手中生命的尊重与了解。剥离旧土,检查根系,剪掉那些已经发黑腐烂的部分,手法干净利落,仿佛不是在处理一盆植物,而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
石琉看得目瞪口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那个看起来严肃古板、整天和图纸机器打交道的父亲,竟然还有这一手。
蓝浔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悄悄走了过来,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安静地看着。他的目光专注地追随着石爸爸的每一个动作,紫绀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种遇到同道中人的、纯粹的兴趣与欣赏。
石爸爸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但没有回头,只是一边熟练地操作着,一边用他那不高却清晰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道:
“养植物,跟待人一样。不能光看表面热闹,得懂它的性子。”他用铲子轻轻理顺健康的白色根系,“喜阴的,你非要它暴晒;喜干的,你非要天天浇。那不是爱它,是害它。”
他将植株放入准备好的新盆和调配好的土壤中,填土,压实,动作一气呵成。
“得知道它什么时候需要水,什么时候需要肥,什么时候该安静待着,什么时候该见见太阳。”他拿起喷壶,细细地给植株喷了一层水雾,语气依旧平淡,却仿佛蕴含着某种深意,“急不得,也强迫不得。得顺着它的脉络来。”
说完这些,他便不再多言,专心致志地调整着植物的姿态,清理着盆边的浮土。
客厅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厨房里传来的炒菜声,和石爸爸手中工具偶尔发出的轻微声响。
石琉看看父亲专注的侧影,又看看旁边听得入神的蓝浔,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轻轻触动了。他忽然明白了,父亲这些看似在说植物的话,其实每一句,都是在说给蓝浔听,也是在说给他听。
他没有用热情的语言直接表达接纳,而是用这种更符合他性格的、更沉静的方式,传递着他的理解、尊重和认可。他看到了蓝浔的“性子”,看到了他的“脉络”,并且用行动表明,他接受这一切,并且愿意用正确的方式去对待。
这是一种属于父辈的、沉默如山却厚重如土的智慧与关怀。
蓝浔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他听懂了。听懂了那些关于植物习性的话语下,所包裹的接纳与善意。这位看起来不苟言笑的老人,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告诉他:我看到了你的不同,我理解你的需要,我尊重你的节奏。
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流,缓缓流过他的心田,比石琉那炽热如阳光的爱意更沉静,却同样具有抚慰人心的力量。他感觉心头那最后一点因为家庭背景差异而残留的芥蒂,正在这无声的“木语”中,悄然消融。
他走上前一步,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真诚的请教:“叔叔,像蓝花楹……它的脉络,该怎么顺?”
石爸爸动作顿了顿,抬起眼,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认真地看向了蓝浔。他看着年轻人那双清澈而带着求知欲的紫绀色眼眸,严肃的脸上,似乎有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笑意一闪而过。
“蓝花楹啊……”他重新低下头,一边收拾工具,一边用他那特有的、平缓的语调回答,“喜暖,畏寒,根系浅,但生命力韧。只要根基稳了,环境对了,自然能开得好。”
他收拾好工具,站起身,目光扫过焕然一新、精神了不少的琴叶榕,又看了看并肩站在一起的石琉和蓝浔,最终,那目光在蓝浔脸上停留了片刻。
“以后,有什么养不活的,拿过来。”他留下这句话,便提着工具箱,走向了厨房,去看石妈妈饭做得怎么样了。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热情的拥抱。
但石琉和蓝浔都明白,这简短的对话和那个承诺,胜过千言万语。
那是来自石家这座沉默山峰的,最郑重的认可与欢迎。
阳光透过阳台的玻璃门,照在那盆刚刚被“拯救”过来的琴叶榕上,嫩绿的新叶在光线下仿佛透明。
厨房里飘出饭菜的香气,客厅里弥漫着安宁与理解。
蓝浔看着石爸爸走进厨房的背影,又转头看向身边笑容灿烂、眼中闪着泪光的石琉,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这一次,他不再觉得自己是闯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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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互动】
(饭后,石妈妈收拾碗筷)
石妈妈:(看着阳台上精神抖擞的琴叶榕,感慨)“还是你爸有办法,这植物到他手里就跟活了似的。”
石琉:(得意)“那当然!也不看是谁爸!”
(转头对蓝浔小声邀功)“你看,我爸这‘顺脉络’的本事,我多少也遗传了点吧?”
蓝浔:(瞥了他一眼,淡淡开口)“你目前的主要本事,是负责把植物的脉络气歪。”
石琉:“……”(瞬间蔫成被晒坏的多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