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有许多个孩子，我是最愚笨，不受宠爱的那个。即便我什么都不争，他们还是容不下我。”
谢玄翎的额头抵在贺允背上，无力地诉说着。
“二哥诬陷我偷了回灵丹，我被关在祠堂罚跪数月……三哥在外惹了事，他们要拿我的命去一命换一命，于是我跑了。”
“我跑到长……常听人说起的玉清宗拜师，只为了有朝一日报复回去，让他们都尝尝这种滋味。”
这是他做谢玄时的故事。他以为数十年过去，已经忘了，可依旧清晰的印在脑海里，如此利落的讲了出来。
“师父……我从小不受重视，若是偶尔得了谁的好，等着我的便是更大的残忍。我如履薄冰，有幸拜入师父门下，才得了几日的偏爱和照顾。”
“可我总担心这一切是镜花水月，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被命运所眷顾。我不信的是我的命，而非师父对我的真心。”
七分真，三分假，谢玄翎说着说着，泪水从眼眶中滴落，不可遏制地流泪，“求师父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这一生失去的太多，不曾被爱，信任被负，死无葬身之地。唯一一次偏爱，却被自己亲手毁了。
即便都是假的，即便贺允知道后一定会弄死他，可这一个月是真的，这一刻他是真的害怕失去。
温热的手掌抚过头顶，等待审判忐忑之时，谢玄翎听见怀抱里的人轻柔叹息，“最后一次。”
巨大的欣喜令他浑身都在战栗，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填补了这些年无数的孤独和怨愤。
他连忙跪下磕头，将桌上的茶水恭敬地端至头顶，
“徒儿发誓，今后若再疑师尊，便叫我坠入无间炼狱。”
贺允看着眼眶红肿，可怜至极的小徒儿满脸希冀的看着自己，心底忍不住摇摇头。
没用，还在演。
愿意发毒誓，不愿说出实话，有所防备，没有放下。
谢玄此人前半生遭受的背叛和折磨太多，再加之万毒珠与心魔的控制，已然无法用寻常办法令他醒来。
这股强大的怨气，多数时候恐怕连他自己都无法抑制。
修者和常人不同，一旦滋生心魔，不是简简单单讲句道理，给个巴掌再加几分关怀就能消弭。
心病还得心药医。
贺允清楚谢玄翎绝望在何处，症结和心魔又是为何而起，因此不由得叹气，
这次不做反派是不行了。
“过两日是新弟子的入门仪式，你好好准备，这两天不用来主殿了。”
“是……师父。”谢玄翎失落地目送贺允离开，说不出再得寸进尺的话。
人影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谢玄翎猩红地眼尾逐渐褪色，取而代之的，是幽深可怖的目光。
“你果然是个麻烦，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当丧家之犬一样撵。”
“滚。”
“别老是寄希望于别人，谁都能背叛你。”
许久未出现的心魔再一次像幽灵一般浮现，撕开他心头的伤疤。
隐藏在魂丹里的万毒珠隐隐跳动，黑气流转。
悲伤，憎恨，绝望，嫉妒……种种负面情绪不断释放精粹的灵气，滋养着谢玄翎的筋络，黑色游鱼一般流窜全身，最后重新引入元婴之中。
魂丹再次膨胀，原本该是金色的丹体上布满黑色的纹路，一圈圈加深。
元婴后期巅峰！
这一个月来贺允给他的助力太大，开拓灵脉，聚灵阵，灵植园……抵得上旁人修行数年，而万毒同样会日夜不停的吸纳灵气，反哺给宿主。
意料之外的突破，谢玄翎暂时冷静下来，急忙收敛气息，生怕被人发现。
“呔！”
一道轻喝，吓得他神魂险些飞出体外。
“师弟你躲在这哭什么？”身后冒出来的小辫子晃啊晃，戳着他的脸颊。
看到是阵灵，谢玄翎这才松了一口气，“我没哭。”
“骗人骗人，你哭了，你就是哭了。”
“是，我哭了。”谢玄翎看着贺允离去的方向，“我惹师父生气了，你说，他怎么才能原谅我。”
“你怎么能惹主人生气！没良心的坏家伙，亏得他为了你特意改了阵眼属性，哼，我要改回去。”
“什么阵眼属性？”
“你不知道？”阵灵拿出自己身上的灵核，“主人是极冰之体，云海天的聚灵阵从来都是以冰属性灵核做阵眼。为了方便你吸收灵气，特意换了金属性。”
“害得我呕吐咳嗽了好几天呢。”
贺允……
谢玄翎伸手去摸那颗泛着金属性光泽的灵核，却只扑到一场空。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溺住，吸不上气，“这样更换灵核，对你可有伤害？”
阵灵摆摆手，“那倒没有，师兄本体乃是一道精纯灵气。”
谢玄翎不敢问出后半句，犹豫着声音越来越小，“对，对师尊呢……”
“那就区别就大了去了！”阵灵夸张的抡圆胳膊画了个大圈，“对主人来说，这聚灵阵跟废了也没有区别，毕竟极冰体特殊，无法吸收其他属性的灵气。”
这道理他懂，谢玄翎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多此一举来问，似乎是想惩罚自己，又想得到什么答案。
看到他这副低落又迷茫的模样，阵灵搓了搓手心，善意提醒，“你要是特别感动的话，不如去抱着主人，告诉他你很开心？很幸福？很爱他？”
“那怎么行？”谢玄翎顿时站起身，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等欺师灭祖的话，你不懂事不要乱说。”
阵灵“？？”
“哪里欺师灭祖了？难道你不爱主人？你不爱？你不爱？你竟然不爱？你竟敢不爱？”
魔音绕耳一般的童声追着谢玄翎跑，整个云海天都是阵灵复读的声音，不知跑了多久，身后那个讨厌的小鬼才终于没了身影。
谢玄翎独自站在山头，云雾从腰间流过，一阵阵急促风卷吹拂起青年的衣摆，他看着远处的主峰，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在新弟子拜师大典上好好表现。
既然贺允想要一个出色的徒弟，给他就是。
算是……算是了了这些因果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