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筒里传来的，是沈墨浓真实而未经修饰的声音。但这声音与几日前影棚里那个带着颓艳与决绝的女人截然不同。疲惫的底色下，压抑着一种急促的、近乎锋利的焦虑，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随时可能嗡鸣断裂。
林枫握着电话的手指下意识收紧了些。不是那个预料中的、冰冷的电子合成音，这让他紧绷的神经略微一松，但沈墨浓语气里异样的急迫，又立刻让新的疑虑攀爬而上。
“沈总？”林枫的声音保持着一贯的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照片的后期还没全部完成，有几张的光影层次我想再……”他试图用专业的拖延来试探。
“我知道。”沈墨浓打断他，语速比平时快，“但我现在就需要。所有的，原始底片，初步处理的样片，我全都要。现在。”她的用词短促有力，不容置疑，带着一种林枫从未在她身上感受到过的、近乎蛮横的命令口吻。
这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林枫的目光扫过眼前电脑屏幕上尚未关闭的、艾米那张充满攻击性的脸庞，脑中飞速旋转。沈墨浓的离婚程序按部就班，她祭奠青春的私密写真，为何突然变得如此紧急，甚至到了不顾艺术效果、只要拿回全部原始资料的地步？
除非……这不是为了她自己。
“出什么事了？”林枫问道，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共谋者般的探询姿态。他们之间，毕竟有过那场光影与情绪交织的、近乎赤裸的短暂同盟。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能听到她略微急促的呼吸声。似乎她在权衡，在挣扎。
“没什么事。”最终，沈墨浓的声音重新裹上了一层商业精英的冷硬外壳，但林枫能听出那层外壳下的细微裂缝，“只是我个人的一些安排需要提前。你开个价，违约金我照付，我只要东西立刻送到我指定的地方。”
她用金钱和冷漠来划清界限，试图掩盖那份急迫背后的真相。
林枫几乎立刻笃定，一定发生了什么与她前夫有关、且足以威胁到她的变故。那些私密的、足以“祭奠青春”的照片，此刻在她眼中，恐怕已经从艺术变成了可能引爆她生活的炸弹。她急于收回，销毁，抹去一切痕迹。
一股冰冷的兴味混合着警惕，顺着林枫的脊椎爬升。他嗅到了麻烦的味道，但这一次，麻烦似乎并非直接冲他而来，而是波及到了他的“客户”。
“东西都在我这里，很安全。”林枫缓缓说道，刻意加重了“安全”两个字，既是在安抚她，也是在试探她是否知晓自己正面临的另一重威胁，“我的规矩，沈总是知道的。成品交付，底片销毁。现在中途打断，不符合流程。”
他顿了顿，给了她一个选择，也给了自己一个介入的理由：“如果你信任我，告诉我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或许，我能提供比简单销毁更好的解决方案。毕竟，我们都不希望那些……美好的瞬间，变成别人的武器，不是吗？”
他试图将她拉回“共犯”的立场，用共同的利益来套取情报。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又重了几分。林枫能想象出她此刻一定紧蹙着眉头，指甲无意识地掐着掌心，在维持体面和解决危机之间艰难权衡。
“……与你无关，林枫。”她的声音里透出浓浓的疲惫和一丝警告，“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把钱和条件告诉你，把东西给我，这是我们之间最干净的了断。”
了断。这个词像一根细针，刺了一下林枫。
他忽然意识到，沈墨浓的急迫，可能不仅仅源于外部的威胁，也可能源于她自身心态的变化。那场拍摄是一次情绪的宣泄和告别，但宣泄之后，或许留下的不是平静，而是更深的空洞和对曾经放纵的后怕。她可能后悔了，后悔将如此私密的把柄交到一个外人手中。
一种被质疑、被急于撇清关系的不快，淡淡地浮上林枫心头。尽管他理解这种心态，但这依然冒犯了他自诩的“专业”和掌控感。
“我明白了。”林枫的声音冷淡了下来，收起了那丝伪装的共情，“既然沈总坚持。违约金按合同双倍。一小时后，东西可以送到你指定的地方。地址发到我手机上。”
他答应得干脆，反而让电话那头的沈墨浓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如此轻易就放弃了追问和坚持。
“……好。”她迟疑了一下，才应道，语气复杂，“地址我稍后发你。记住，要绝对隐秘。”她再次强调。
“放心，我的职业道德还包括守口如瓶。”林枫语带双关地回应，然后不等她再说什么，直接结束了通话，“一小时后见。”
他挂断电话，听筒搁回座机，发出清脆的声响。
工作室里重新陷入寂静，只有电脑风扇嗡嗡作响。屏幕上，艾米凌厉的眼神仿佛在嘲讽着此刻沈墨浓的慌乱与退缩。
林枫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沈墨浓的异常，像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打乱了他内心的平静，也让他更加警惕。威胁的来源似乎并非单一，它们正从不同的方向，以不同的方式，悄然逼近。
他不能再被动等待。
他需要主动出击，哪怕只是试探性的。
他拿起私人手机，找到那个之前宋茜打来的、没有备注的号码。编辑了一条短信，内容极其简短，甚至有些冒犯：
“周先生最近火气大吗？”
他没有署名，直接发送了出去。这是一次极其危险的试探，如同一只羚羊在狮子洞口跳跃，意图激怒或者观察反应。他想知道，宋茜是否知晓周大佬那边发生的事情，甚至……是否与之有关。
信息显示发送成功。林枫将手机扔回桌上，屏幕暗了下去。
他站起身，不再看艾米的照片。走到储藏柜前，开始取出沈墨浓那组照片的底片盒和初步处理的样片。动作有条不紊，冷静得近乎冷漠。
无论沈墨浓遇到了什么，既然她选择“了断”，那他就会干净利落地完成这最后一项服务。然后，银货两讫，各不相干。
只是，他心底某个角落，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遗憾的情绪一闪而过。那具在光影下完美呈现了绝望与绽放的胴体，那些被镜头捕捉到的、复杂而真实的情绪，最终还是要被锁进暗无天日的保险柜，或者投入焚化炉。
艺术的归艺术，现实的归现实。只可惜，大多数时候，现实总是更强大，也更肮脏。
他整理好东西，装进一个不起眼的牛皮纸袋。手机屏幕亮起，收到了一个陌生的地址信息，位于城市另一头的一个高端小区。
这时，他的私人手机也嗡地震动了一下。
是宋茜的回复。
速度很快。
林枫点开信息。
屏幕上只有一句话，带着她标志性的、骄纵又危险的语气：
“火气大不大，你想来试试？不过，你最好先确保自己……没惹上别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