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的通讯如同午夜幽灵,悄然而至,又倏忽而逝。套间内重新被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填满。林枫坐在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已恢复冰凉的十字架吊坠,仿佛能从这冰冷的金属中汲取一丝对抗未知风暴的力量。
“深度审讯”……安德烈绝不会浪费时间。伊莲娜状态不明,“圣父”陷入沉寂,他这个引发异变的“变量”和“钥匙”,必然成为安德烈首要的清算和拷问对象。他需要在这场意志的酷刑中,既要守住“钥匙”的秘密和与“K”的联系,又要恰到好处地展现价值,制造“K”所需要的“适度混乱”。
这无异于在刀尖上保持平衡,脚下是万丈深渊。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拉长的橡皮筋,紧绷欲断。
没有让林枫等太久。
大约一小时后,套间的门锁传来比以往更加沉重、更加冰冷的电子解锁声。不是轻滴,而是如同闸刀落下的“咔嚓”脆响。
门滑开。
安德烈·波波夫站在门口。他已换下那身狼狈的西装,穿着一套毫无标识的深灰色立领制服,材质硬挺,衬得他身形更加挺拔,却也更加冷硬,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杀戮机器。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灰色的眼睛像两潭结了冰的湖,深不见底,却蕴含着足以将人灵魂冻结的寒意。他没有戴墨镜,那双眼睛直接暴露在外,更添几分赤裸裸的压迫感。
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穿着制服、但装备更加精良、眼神如同鹰隼的守卫。他们手中拿着一个银色的、看起来异常沉重的金属箱。
“林先生,”安德烈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心悸,“我们需要谈一谈。关于今天在‘圣堂’发生的……意外。”
他没有用“请”字,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枫缓缓站起身,脸上维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混合着疲惫、后怕和一丝残余惊悸的神情。“安德烈先生,我已经说过,那是个意外。我……”
“是不是意外,由我来判断。”安德烈打断他,迈步走进房间,两名守卫紧随其后,无声地关上房门,如同两尊门神封锁了出口。“这里谈话不方便。请跟我们移步‘静思室’。”
静思室?林枫心中冷笑,名字倒是取得文雅。他知道,那绝不会是什么安静思考的地方。
他没有反抗,也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顺从地跟着他们走出套间。
这一次,他们没有乘坐电梯,而是沿着一条更加隐蔽、灯光更加幽暗的走廊向下行走。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没有任何窗户的金属门,门上只有编号,散发着冰冷的气息。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类似消毒水和臭氧混合的味道,比上层区域更加浓重。
最终,他们在一扇标着“07”的金属门前停下。安德烈进行虹膜和掌纹验证后,门无声滑开。
门后是一个完全不同于套间的空间。面积不大,四壁、天花板和地面都是某种吸音的暗色软质材料,使得整个房间异常安静,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房间里没有任何家具,只有正中央固定着一把造型奇特、符合人体工学但明显带有束缚功能的金属椅。椅子旁边是一个可移动的多层器械推车,上面摆放着各种闪着寒光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工具——不是刑具,却比刑具更加专业和冰冷,包括连接着线缆的电极贴片、精细的注射器、各种型号的探针和传感器,甚至还有一台小型的、屏幕漆黑的脑波监测仪。
这里是一个标准化的、高科技的审讯室。旨在从生理和心理层面,彻底瓦解一个人的防线。
“请坐。”安德烈指了指中央的椅子,语气依旧平静。
林枫看着那把椅子,心脏微微收紧,但脸上却露出适度的不安和抗拒:“这是干什么?我不是犯人!”
“只是确保谈话过程……不受干扰。”安德烈走到器械推车旁,拿起一副连着细线的电极贴片,动作熟练地检查着,“我们需要了解‘圣父’产生反应的每一个细节,任何细微的情绪波动和生理数据,都可能至关重要。这是为了伊莲娜女士的安全,也是为了……你的安全。”
他将“你的安全”几个字咬得很轻,却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林枫知道,任何过度的反抗都只会招致更直接的暴力。他必须配合,至少在表面上。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种认命般的无奈和恐惧,慢慢走到椅子边,坐了上去。椅子自动调整角度,将他半躺式固定,手腕和脚踝被柔软的束缚带轻轻扣住,并不疼痛,却彻底剥夺了自由行动的能力。
安德烈亲自上前,将冰凉的电极贴片贴在他的太阳穴、颈动脉和胸口。连接线另一端接入那台脑波监测仪。另一名守卫则拿起一个类似血压计的臂带,绑在他的上臂。
仪器启动,发出低微的嗡鸣。屏幕上开始出现林枫的心跳曲线、脑电波图谱和各项生理数据。
安德烈就站在推车旁,双手抱胸,灰色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牢牢锁定林枫的脸,捕捉着他每一丝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现在,”安德烈开口,声音在吸音材料的包裹下,显得格外清晰和具有穿透力,“告诉我,当你靠近‘圣父’时,你感觉到了什么?每一个细节,包括任何……不同寻常的‘声音’或‘图像’。”
审讯开始了。
林枫早已打好腹稿。他描述能量场的压迫感,描述“光茧”的流光溢彩,描述被掀飞时的惊恐,这些都是真实的感受,足以在生理监测上得到印证。但他小心翼翼地绕开了那只能量眼睛的凝视,以及直接响彻在脑海中的低语。他将这些归因于能量冲击下的“幻觉”和“耳鸣”。
“只是压迫感和光影变化?”安德烈微微眯起眼睛,语气带着质疑,“没有……听到什么?比如……呼唤?或者……看到某种……特定的‘符号’或‘印记’?”
他在试探!试探“钥匙”的共鸣是否引发了更深层次的信息传递!特别是关于林枫身上那道旧疤!
林枫心中凛然,脸上却露出更加真实的困惑和一丝被怀疑的委屈:“呼唤?符号?安德烈先生,我当时都快吓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嗡嗡声!你到底想问我什么?”
他的生理数据因为激动和委屈而出现合理的波动。
安德烈紧紧盯着屏幕上的数据,又盯着林枫的眼睛,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沉默了几秒钟,他忽然换了个方向:
“伊莲娜女士似乎对你……格外关注。甚至在‘意外’发生后,还为你开脱。你觉得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更加刁钻和危险。
林枫强迫自己心跳平稳,脑中飞速思考。他不能表现出对伊莲娜意图的任何了解,也不能完全撇清关系。
“我……我不知道。”他脸上露出适当的茫然和一丝受宠若惊的忐忑,“也许……是因为我的摄影技术?或者……莫罗女士觉得我这个人……比较适合她的‘艺术’理念?”他故意将话题引向肤浅的层面。
“艺术?”安德烈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冰冷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你觉得这一切,仅仅是‘艺术’?”
他忽然从推车上拿起一支细长的、顶端带有微型传感器的金属探针。探针闪烁着寒光。
“让我们换个方式,帮助你……回忆一下。”安德烈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有时候,身体的记忆,比大脑更诚实。”
他示意一名守卫按住林枫的肩膀,另一名守卫操作仪器。
安德烈拿着那支探针,缓缓靠近林枫的左手小臂。冰凉的针尖轻轻点在他的皮肤上。
“放松……”安德烈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这不会太痛苦。只是……一点小小的刺激。”
话音刚落
一股尖锐至极、仿佛直接作用于神经末梢的刺痛感,猛地从针尖接触点爆发!不是持续的疼痛,而是一阵极其短暂、却足以让人瞬间肌肉痉挛、冷汗直冒的高频电击!
“呃啊!”林枫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哼,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生理监测仪上的数据瞬间飙高!
刺痛感来得快,去得也快。但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感和对身体失控的愤怒,却留了下来。
“想起来了吗?”安德烈收回探针,灰色的眼睛毫无感情地看着他,“关于‘圣父’?关于伊莲娜女士?或者……关于你左胸上,那道特别的……伤疤?”
他终于图穷匕见,直接指向了核心!
林枫大口喘着气,额角渗出冷汗,眼中充满了真实的痛苦和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桀骜:“我的伤疤……跟这一切有什么关系?!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他故意表现出一种因身体受创而产生的激烈情绪反应,这既能解释生理数据的异常,也能掩盖更深层次的秘密。
安德烈对他的愤怒似乎很满意。恐惧和愤怒,都是可以利用和瓦解的情绪。
“有关系,林先生。关系很大。”安德烈再次拿起探针,这一次,针尖缓缓移向林枫的颈侧,“那道伤疤,是‘门’。而你的痛苦……是打开它的‘钥匙’之一。”
他的针尖,作势欲刺!
“告诉我,”安德烈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催眠般的诱惑和威胁,“当痛苦降临的时候,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是不是……有一个声音……在呼唤你‘归来’?”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海啸般将林枫淹没!安德烈知道的,远比他想象的更多!他不仅知道伤疤是“门”,甚至可能窥见了“圣父”低语的部分内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审讯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猛地敲响!声音急促而沉重,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惊慌!
安德烈的动作猛地一顿,灰色的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断的极度不悦和一丝警惕。他收起探针,对一名守卫使了个眼色。
那名守卫立刻走到门边,通过猫眼向外查看。随即,他脸色微变,转头对安德烈急促地低语了几句。
安德烈的眉头瞬间紧紧皱起,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他看了一眼被束缚在椅子上的林枫,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种冰冷的决断。
“看好他。”安德烈对两名守卫命令道,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快步离开了审讯室。
门再次关上。
审讯戛然而止。
林枫瘫在椅子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仍在狂跳。刚才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在劫难逃。
门外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能让安德烈如此失态地中断审讯?
是“K”开始行动了?还是……伊莲娜那边出了更大的变故?
他喘息着,感受着束缚带勒紧皮肤的触感,和颈侧残留的针尖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