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安平公主府突然给京中几家送了一封帖子,便是与之结怨的平阳侯府也未曾落下。
柳新月捏着手中烫金花笺,指尖几乎要嵌进纸面:“本小姐的仇还未报呢,又想耍什么花样?”
她心中郁气难消,一把将帖子挥到地上:“什么劳什子的得月楼,不过一群下三滥的伶人罢了。”
贴身丫鬟彩月知道她在气头上,将帖子捡起来后,安抚道:“小姐息怒,奴婢打听过了,安平公主给司徒小姐,江家小姐……还有清河王世子和云南王世子都送了帖子。”
听到谢昶的名字,柳新月瞳孔一缩,更是气急:“这人怎的这般……”
踌躇间,终究是把“不要脸”几个字咽了回去,只恨恨道:“真是阴魂不散。”
其实谢清予也是无奈。
她一个未出阁的公主寻常后宅宴会不好请她,而各家小姐们不知她脾性也不好贸然相邀,怕落个谄媚的名声。
算来算去,竟只有这几个“相熟”的人能请,连贺兰馨都收到了帖子。
秋日天光短,酉时刚过,暮色便沉了下来。
得月楼雅间内,谢清予凭栏远眺。
城中华灯初上,河对岸的丝竹声隔着水波传来,竟比楼下的唱和更添几分缥缈之意。
“公主安好,我是不是来的太早了啦?”一道明亮欢快的声音突然响起。
谢清予回头,险些被那身赤红织金锦裘晃了眼——粽子今天不绿了,变金鱼了。
见公主久久不语,方煦耳根微微发红:“公、公主……”
得了,都快熟了。
谢清予轻咳一声,掩去笑意:“世子请坐,贸然相邀,是我失礼了。”
“没有没有!”方煦急忙摆手:“此前不知公主身份,想邀约也无门路,今日能得公主相请,已不胜荣幸。”
他出门前父亲特意叮嘱:若是遇到心仪的姑娘,千万把握机会,即便是公主也娶得。用母亲的话来说,他虽是藩王世子,可到底是个异姓王,封地又穷养不起多少兵马,想是造反也不成的,反倒是皇帝为了边境安稳时不时还得接济一二。
一盏茶未尽,司徒静等人便联袂而至。
“见过安平公主。”司徒静柔声行礼。
尽管此前有些龃龉,但对方主动示好,她自然乐得顺势而下。天家择亲,消息灵透的人家早有计较,她司徒家适龄的公子佼佼者数人,超品勋贵之家,尚公主绰绰有余。
贺兰馨规规矩矩地行完礼,就听江云鹿小声嘀咕道:“前几日还喊打喊杀的,今日又叫我等来做什么!”
说罢,还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柳新月,平阳侯府的嫡女说打也就打了……她还是老实些为好。
谢清予倒是有些意外柳新月会来。这位柳小姐倒是能屈能伸——不过正好,好戏总需观众。
“本宫闲来无事,勾栏……过来听曲。”险些说秃噜嘴了!
得月楼披着一层清雅的皮,文人墨客便自觉风流而不下流,也是有趣。
刚到门口的封淮恰好听见这一句,不由轻笑出声。
“封兄因何发笑?”谢昶温声相问。
封淮目光掠过谢清予,唇角一勾:“既见佳人,云胡不喜?”
这般直白的话让在场贵女们纷纷侧目——容貌虽好,可惜是个布衣,还如此轻浮。
谢昶无奈摇头,唇角却含笑意。
雅间布置得极为精致,临窗软椅正好将楼下高台尽收眼底,众人落座后,侍者悄然奉上新茶点心。
谢昶执壶自斟一杯:“殿下,诸位小姐,在下来迟,当自罚三杯。”
方煦啊了一声,心道还好自己来的早,又冲封淮笑道:“封兄,你酒量甚好,三杯怕是不够啊!”
封淮姿态散漫地端起酒杯,轻嗅酒香,眉梢一扬:“得公主相邀,千杯何妨?”言罢仰头饮尽,喉结滚动间酒液已空,唯留薄唇上水光潋滟。
便是不喜他言语轻浮的小姐们,也不由得被这一番风流肆意的样子吸引,脸颊爬上红云。
谢清予在心里暗骂一声:这厮又在这勾引人。
恰在此时,鼓乐声起。方煦招来婢女问道:“今日是哪位伶人献艺?”
“回世子,是牡丹魁首云裳姑娘。”
“可是那位‘凌波叩鼓赛飞燕,可于池中莲上舞’的叶云裳?”谢昶眼中闪过欣赏之色。
“正是。”婢女微笑应答。
得月楼十二花魁,个个才艺双绝,唯有诗会方登台为斗诗助兴。
柳新月暗自冷哼:乐伎之流,也值得这般夸耀?但见众人皆露期待之色,只好将不满咽回肚中。
琴音婉转而起,一道曼妙身影翩然登台,女子披帛一甩,缠住高悬的灯笼,借力凌空跃起,引得满堂喝彩。
她轻巧落于圆鼓之上,玉足轻踏,嘭然作响,琵琶混着胡笛骤然激昂,系着银铃的赤足在鼓面上翩然起舞,长袖翻飞间,雪白柔荑如清莲绽开,一颦一笑,顾盼生辉。
谢昶击节赞叹:“不愧牡丹魁首,舞姿卓绝。”他眉眼清亮,只有纯粹欣赏,毫无狎昵之意。
“如此美人,我见犹怜。”谢清予眼波流转,悄悄瞥向谢昶,素手轻扬,“能得世子青睐,当赏。”
丁香即刻端出一盘造型别致的金裸子,朝高台抛去。
金雨洒落,楼中气氛顿时沸腾。
谢昶似是意外,捏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垂眸浅笑,举杯而饮。
角落里的封淮以手支颐,忽然低笑起来。也不知某人夜半回想,会不会又心疼得辗转难眠?
何须夜半,谢清予此刻已经肉痛起来。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抓起酒杯一饮而尽——那可都是真金白银啊!
偏偏方煦这个实心人还要戳她肺管子:“殿下出手阔绰,我看云裳姑娘频频望来,怕是感激得很呢!”
再是名伶,终究是贵人们的玩物,哪及财帛动人心。
“是该感激的,公主这一掷千金怕是抵得上一县之的税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