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车在盘山公路上抛锚时,暮色正像浸透了墨的棉絮,一点点裹紧整座青雾山。导航早在半小时前就失去信号,屏幕上跳动的“无服务”字样,和仪表盘里不断下降的油量指针一起,成了这深山里唯一的活物。
他推开车门,冷湿的风立刻灌进衣领,带着股腐烂树叶混着泥土的腥气。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犬吠,却很快被更浓的雾气吞掉,只剩下轮胎碾过碎石的咯吱声在山谷里打转。作为市报的实习记者,林野这次是为了追踪“青雾山村民失踪案”来的——三个月里,山下青雾镇接连少了七个人,最后一个失踪者是镇卫生所的老医生,有人说看见他半夜背着药箱进了山,从此再没出来。
“有人吗?”林野朝着雾最浓的方向喊了一声,声音刚出口就被揉碎在风里。他低头看了眼手机,电量只剩17%,正犹豫着要不要弃车步行,眼角忽然瞥见雾气里晃过一点昏黄的光。
那是座嵌在山坳里的木屋,木墙被岁月浸成深褐色,窗棂上挂着的玉米串早被潮气霉成了灰黑色。林野攥紧口袋里的录音笔,一步步挪过去,刚要抬手敲门,门板却“吱呀”一声自己开了条缝。
“进来吧,外面冷。”屋里传来个沙哑的女声,像生锈的锯子在拉木头。
林野推开门,一股混杂着草药和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屋里没开灯,只有桌角一盏煤油灯亮着,昏黄的光线下,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正坐在灶台前烧火,她的脸隐在阴影里,只有花白的头发在光里泛着微弱的亮。
“我车坏了,想借个电话。”林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目光却忍不住扫过屋里——墙角堆着几个鼓鼓囊囊的麻袋,袋口露出半截沾着泥的裤腿,像是……人的。
老太太没回头,只是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星“噼啪”溅起来,映得她枯瘦的手背上青筋像蚯-蚓一样凸起:“山里没信号,要打电话,得去镇上。”
“青雾镇?”林野心里一动,“我就是去镇上的,听说那里……”
“别问。”老太太突然打断他,声音陡然尖细起来,“晚上别往镇东头去,也别碰镇里的人给的水。”
林野还想再问,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光着脚在泥地里走,一步一滑,带着黏腻的“咕叽”声。老太太的身子猛地僵住,伸手就去推林野:“快躲进里屋!别出声!”
里屋是个堆满杂物的小隔间,林野刚钻进去,就听见外屋的门被“哐当”撞开,接着是沉重的喘息声——不是人的呼吸,更像是破风箱在拉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浑浊的“呼噜”声。他透过杂物的缝隙往外看,只见煤油灯的光里,一个浑身是泥的男人正站在屋中央,他的脸烂得看不出模样,左眼的位置只剩个黑洞,黑红色的血顺着下巴往下滴,浸透了胸前的衣服。
老太太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手里攥着个药瓶:“你……你又来拿药?”
男人没说话,只是伸着胳膊朝老太太扑过去,他的手指关节扭曲着,指甲缝里还嵌着暗红色的肉屑。老太太慌忙把药瓶扔过去,男人弯腰去捡的瞬间,林野看见他的脚踝处有个狰狞的伤口,白骨都露了出来,却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快走……”老太太朝着男人喊,声音里满是恐惧。男人捡起药瓶,转身拖着脚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忽然转过头,腐烂的眼珠朝着里屋的方向“看”了一眼——林野的心脏瞬间停跳,他清楚地看见,男人的脖子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勒痕,那是上个月失踪的货车司机的特征!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老太太才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林野从里屋走出来,录音笔在口袋里硌得他手心发疼:“他……他是失踪的司机?”
老太太抬起头,煤油灯的光终于照清了她的脸——她的右眼是瞎的,只剩下一个浑浊的窟窿,左眼却亮得吓人:“不是他,是‘走尸’。”
“走尸?”
“三个月前,山里下了场红雨,雨停了之后,镇里就开始有人变成那样。”老太太的声音发颤,“先是浑身发冷,然后皮肤开始烂,最后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只知道追着活人咬。卫生所的老陈头说,那是尸毒,他去山里找解药,结果……”
林野的后背爬满了寒意,他忽然想起出发前主编说的话:“青雾镇的案子不对劲,你去了别多管闲事。”当时他只当是主编怕担责任,现在才明白,那是警告。
“我得去镇上。”林野攥紧了拳头,“我要把这里的事报出去。”
老太太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她的手凉得像冰:“别去!镇里早就不是人的地方了!镇长把能跑的人都锁在镇西的仓库里,说是保护,其实是……”她的话没说完,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紧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声音。
老太太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们来了!你快从后窗走,顺着山路往下跑,别回头!”
林野刚爬上后窗,就看见远处的雾气里涌来一群黑影,他们都和刚才的男人一样,浑身是泥,动作僵硬,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声。他顺着墙滑到地上,刚要往山下跑,却听见木屋里传来老太太的惨叫——那声音只持续了一秒,就被更嘈杂的“咕叽”声淹没了。
他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往前跑,山路湿滑,他摔了好几跤,膝盖和手掌都被碎石划破,却感觉不到疼。跑着跑着,前方忽然出现了一片灯光,青雾镇到了。
镇子静得可怕,家家户户的门都关着,只有镇口的路灯亮着,灯光昏黄,照得路面上的血迹格外刺眼。林野躲在一棵老槐树下,看见几个“走尸”正围着一辆翻倒的摩托车,他们低着头,像是在啃食什么,黑色的血顺着车座往下滴。
“小伙子,这边!”树后突然传来一个压低的声音,林野转头一看,是个穿警服的男人,他的胳膊上缠着绷带,脸上沾着血污,“我是镇派出所的老李,快跟我走!”
老李带着林野钻进一条小巷,七拐八绕后,停在一扇铁皮门前。他敲了敲门板,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暗号?”
“青雾散,太阳出。”老李回答。
门开了,里面是个地窖,十几个男女老少挤在里面,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恐惧。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看见林野,突然哭了起来:“又来一个……我们还能出去吗?”
“会的。”老李蹲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个对讲机,“我已经联系上县里的救援队了,他们明天早上就能到。”
林野环顾四周,地窖里的人大多带着伤,有个老爷子的腿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渗出的血把绷带染成了暗红色。他走过去,掏出录音笔:“大叔,你们知道镇里的‘走尸’是怎么回事吗?”
老爷子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痛苦:“是镇长造的孽啊。三个月前,他偷偷在山里开了个化工厂,废水都排进了山泉水里。那场红雨,其实是化工厂的废料跟雨水混在了一起,流进了镇里的水井……”
林野的心头一震,他想起老太太说的“别碰镇里的人给的水”,原来问题出在水源上。
“最先出事的是镇西头的老王,他喝了井水之后,当天晚上就开始发烧,皮肤一点点变黑、腐烂。镇长说他是得了传染病,把他锁在家里,结果第二天,老王就变成了‘走尸’,把他老婆给咬了。”老爷子抹了把眼泪,“后来越来越多人出事,镇长怕事情闹大,就把没出事的人都锁进了这个仓库,还把镇东头的路封了,说是防止‘走尸’跑出去,其实是怕我们去外面报信。”
林野握紧了录音笔,指节泛白。就在这时,地窖的门突然传来“咚咚”的撞击声,紧接着是“走尸”特有的“嗬嗬”声。
“不好!他们找到这里了!”老李猛地站起来,从墙角抄起一根钢管,“你们躲在里面,我去挡住他们!”
“老李,让我来帮你!”一个年轻小伙也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个扳手。
地窖里的人都慌了,女人抱着孩子缩在角落,老人紧紧攥着手里的拐杖。林野也抄起地上的一根木棍,他知道,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
撞击声越来越响,铁皮门被撞得变形,眼看就要被撞开。老李咬着牙,举起钢管,准备等门开的瞬间冲出去。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紧接着,撞击声停了。
地窖里的人都愣住了,面面相觑。老李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侧耳听了听,外面没了动静。他慢慢拉开一条缝,往外看了一眼,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林野凑过去,顺着门缝往外看——只见仓库外的空地上,一群“走尸”正围着一个人撕咬,那个人穿着镇长的西装,他的脸已经被啃得血肉模糊,却还在徒劳地挣扎。而在“走尸”的后面,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卫生所的老医生!
老医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左手拿着一个针管,右手握着一把手术刀,刀刃上还滴着血。他看见地窖门开了,转过头,朝着林野他们看过来,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解药……我找到解药了。”
林野的心脏猛地一沉,他突然明白,老医生根本不是去找解药,而是在“制造”走尸。
老医生一步步朝着地窖走来,他的脚步很稳,不像其他走尸那样拖沓。老李举起钢管,大声喊:“你别过来!”
“别怕。”老医生的声音很平静,“我只是想让你们帮我个忙。这些走尸,他们还活着,只是被尸毒控制了。只要你们愿意当我的试验品,我就能研制出真正的解药,拯救整个镇子。”
“试验品?”林野怒喝,“你把那些人变成走尸,还说要拯救镇子?你疯了!”
老医生的脸色突然变得狰狞,他举起针管,朝着老李扑过去:“你们不懂!为了大义,牺牲几个人算什么!”
老李挥起钢管,朝着老医生的头砸过去,老医生却灵活地躲开,手里的手术刀划向老李的胳膊。林野趁机冲上去,用木棍朝着老医生的后背狠狠砸了一下,老医生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汽车的鸣笛声,还有手电筒的光柱在晃动。老李惊喜地喊:“是救援队!他们来了!”
地窖里的人都欢呼起来,女人抱着孩子哭了,老人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林野看着远处越来越近的灯光,心里却没有轻松——他知道,青雾镇的噩梦虽然暂时结束了,但镇长的贪婪、老医生的疯狂,还有那些变成走尸的人,会成为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阴影。
第二天早上,救援队把幸存的人都转移到了县里,林野也跟着去了。他坐在救援车上,回头看了眼渐渐远去的青雾镇,雾气还笼罩着那里,像是永远散不去的噩梦。他掏出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里面传来老太太沙哑的声音:“晚上别往镇东头去,也别碰镇里的人给的水……”
车窗外的太阳升了起来,金色的阳光洒在山路上,却照不进林野心里的那片阴影。他知道,有些恐惧,会像青雾山的雾气一样,永远缠绕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