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三年二月八日,腊月二十五。
朝鲜半岛的寒风依旧凛冽,但五圣山南麓的向阳坡上,积雪的边缘已经开始渗出黑褐色的泥土。那是春天的信使,也是化冻期泥泞战的前奏。
第24军军部指挥所里,充满了一股特殊的墨香味。
李云龙正站在一张铺着红纸的弹药箱前,手里握着一支秃了毛的毛笔,鼻梁上那副只有一条腿的眼镜滑到了鼻尖上。他眯着眼,神情专注得像是在瞄准一个高价值目标。
军长皮定均背着手站在一旁,看着李云龙笔走龙蛇:老李,没看出来啊,你这字现在有点颜筋柳骨的意思了。
李云龙把笔往砚台里一搁,推了推眼镜:老皮,你就别寒碜我了。咱老李以前是大老粗,现在这叫修身养性。过年了,总得给战士们弄点喜气。
他指着刚写好的一副对联:你看这对子怎么样?上联是:吃一口炒面保家卫国;下联是:打一枪冷炮送瘟神。横批:抗美援朝。
皮定均念了一遍,竖起大拇指:通俗易懂,提气!
正说着,通讯参谋手里拿着一份急电走了进来,神色匆匆:首长,志司转来的紧急情报。
李云龙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那股子文人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久经沙场的肃杀。他接过电报,扫了一眼,眉毛挑了起来。
老皮,范弗里特那个老鬼子,要滚蛋了。李云龙把电报递给皮定均,语气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美国人要换帅。
二月九日,腊月二十六。
情报得到确认。美军第8集团军司令詹姆斯·范弗里特即将卸任,接替他的是麦克斯韦·泰勒中将。
李云龙坐在地图前,手里把玩着那把从范弗里特手下缴获的卡尺。他在思考。
老李,这范弗里特走了,对咱们是好事还是坏事?70师师长萧应棠问道。
李云龙摘下眼镜,哈了口气,用衣角仔细擦拭着:不好说。范弗里特这家伙,虽然是个败家子,搞什么范弗里特弹药量,那是拿钢铁换咱们的命。但他是个典型的猛将,直来直去,好猜。现在换来个泰勒,这人我让情报科查了底细,是个空降兵出身,当过西点军校的校长,是个学院派。
学院派?皮定均皱眉,那就是喜欢玩阴的?
对。李云龙重新戴上眼镜,眼神变得深邃,这种人,不像范弗里特那么迷信火力。他更讲究战术的灵活性,讲究成本控制。他上台后,那种铺张浪费的炮火覆盖可能会少,但那种刁钻古怪的小股突袭、特种作战可能会多。咱们得防着他这一手。
他在笔记本上写下:泰勒上任,战术必变。防偷袭,防空降,防侧翼渗透。
二月十日,腊月二十七。
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战术变化,李云龙决定在春节前对全军的防御体系进行一次大检查。
他来到了74师的前沿阵地。这里正对着美军的换防区域。
李云龙没有走大路,而是钻进了交通壕。他检查得很细,连防空洞门口的遮光帘都不放过。
这个帘子不行。李云龙指着一块破旧的棉门帘对连长说,太薄了,里面的灯光会漏出来。泰勒是搞空降出身的,他对夜间微光非常敏感。要是让他发现了咱们的坑道口,一顿迫击炮就能把门口封死。
他亲自示范,教战士们怎么用双层草帘夹着泥巴做成防光门。
正忙活,前沿观察哨报告:对面美军阵地上有动静,车辆进出频繁。
李云龙爬上观察位,举起美制高倍望远镜。
看来范弗里特正在收拾铺盖卷呢。李云龙冷笑一声,传我命令,炮兵团把那两门刚刚修好的155榴弹炮拉出来。
要打?连长兴奋地问。
不打人,打送行炮。李云龙调整了一下焦距,他要走了,咱们作为老对手,不送送他显得咱们中国人没礼貌。对着他们车队的必经之路,那个三岔口,给我打两发实弹,再打两发宣传弹。
宣传弹里装的是什么?
装的是我的亲笔信。李云龙嘴角勾起一抹坏笑,信上就写一句话:范弗里特将军,感谢你留下的那些弹壳,我们都做成了二胡,拉给你的继任者听。
当晚,四发炮弹准确地落在美军车队的必经之路上。没有造成大的人员伤亡,但那巨大的爆炸声和漫天飞舞的传单,足以让范弗里特在离开朝鲜的最后一刻,感到背脊发凉。
二月十一日,腊月二十八。
麦克斯韦·泰勒正式接管美军第8集团军。
新官上任三把火。泰勒上任的第一天,就下令加强前沿的侦察活动,特别是对志愿军反斜面阵地的侦察。
李云龙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变化。
老皮,你看。李云龙指着侦察报告,以前美军的侦察机是白天来,大摇大摆。今天变成了黄昏来,还是低空静音飞行。这说明泰勒想摸咱们的夜间部署。
那咱们怎么办?打下来?
不急。李云龙摆摆手,推了推眼镜,他想看,咱们就演给他看。命令各部队,黄昏时分,在假阵地上生火做饭,烟搞大点。真阵地一律静默吃干粮。还有,把咱们那几个充气坦克模型都拉出来,摆在开阔地上,上面盖上伪装网,故意露出一角。
这是唱空城计?
这叫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李云龙眼神狡黠,泰勒是个精明人,精明人最容易多疑。让他去猜吧,猜错了,他的第一把火就得烧到自己眉毛。
二月十二日,腊月二十九。
明天就是除夕了。战地上的年味越来越浓。
李云龙特意去了一趟后勤部。他要检查春节的物资供应。
肉到了吗?李云龙问后勤部长。
到了,祖国慰问团送来的,虽然不多,但保证每人能吃上三两。
面粉呢?
也到了。
李云龙点点头,走到一堆物资前,拿起一包慰问袋。里面装着香烟、糖果,还有一封来自北京小学生的慰问信。
李云龙拆开信,读着读着,眼眶有些湿润。信里写着:志愿军叔叔,我在北京听到了和平的钟声,那是你们用生命敲响的。
他把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把这些信,最快速度发到每一个战士手里。李云龙的声音有些沙哑,这比红烧肉还管用。这是咱们的根。
回到指挥部,李云龙看到皮定均正在擦拭一把缴获的卡宾枪。
老皮,明天除夕,咱们得给泰勒准备点特殊的年夜饭。李云龙坐下来,拿出一张纸,开始写画。
什么年夜饭?
明天晚上十二点,全线炮火急袭五分钟。李云龙说,不是为了杀伤,是为了过年放鞭炮。咱们中国人过年讲究个热闹。这炮声一响,既是给祖国拜年,也是给泰勒提个醒:这一年,咱们还得接着打。
二月十三日,除夕。
五圣山的坑道里,到处贴着红纸剪的窗花。虽然外面天寒地冻,坑道里却热气腾腾。
李云龙没有待在军部,而是来到了英雄连队——上甘岭特功八连的坑道。
战士们正在包饺子。面粉不够,就掺了些豆粉;肉不够,就加了些脱水蔬菜。
军长来了!
李云龙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他挽起袖子,洗了手,挤到战士们中间:来来来,我也来包两个。
他包饺子的手艺确实不敢恭维,包出来的饺子像个趴着的癞蛤蟆。战士们想笑又不敢笑。
笑什么!李云龙瞪着眼,这叫战术饺子。皮厚馅大,耐煮,那是为了实战。
大家哄堂大笑。
午夜将至。
李云龙看了看表:十一点五十五分。
此时,全线的炮兵都已经进入了阵地。炮口高昂,指向夜空。
十一点五十九分。
李云龙拿起步话机,深吸一口气,对着全军喊道:同志们,我是李云龙。新的一年到了。给祖国人民拜年!给泰勒中将拜年!开炮!
轰!轰!轰!
刹那间,五圣山、西方山、斗流峰,数百门火炮同时怒吼。流星般的弹道划破漆黑的夜空,在美军阵地前沿炸开一朵朵绚丽的火花。
这并不是杀伤性的覆盖,而是极具节奏感的齐射。
美军阵地上一片慌乱,警报声四起。泰勒刚睡下就被惊醒,以为志愿军发起了全面进攻。
然而,五分钟后,炮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志愿军阵地上通过大喇叭播放的《春节序曲》和震天响的锣鼓声。
李云龙站在坑道口,听着那熟悉的乡音,端起一碗饺子汤,对着北方的夜空敬了一下:过年好。
二月十四日,春节。
大年初一。
美军显然被昨晚的鞭炮搞得有些神经衰弱,一大早就派出了几架飞机在头上盘旋。
李云龙正在吃早饭,几个冻得硬邦邦的饺子。
报告!前沿狙击手张桃芳来电。
接。
电话那头传来张桃芳年轻而兴奋的声音:军长,给您拜年了!刚才有几个美国兵出来探头探脑,估计是想看看咱们昨晚搞什么名堂。我送了他们三个红包。
三个?李云龙笑了,好小子。红包送到了吗?
送到了,一人一颗,眉心中弹。
李云龙咽下嘴里的饺子:好!这是最好的拜年礼。告诉战士们,今天是大年初一,敌人可能会搞报复。咱们要外松内紧。表面上热热闹闹过年,暗地里枪栓都要给我拉开了。
果然,中午时分,泰勒为了挽回面子,组织了一次连级规模的试探性进攻。
但在李云龙的精心部署下,这次进攻就像是撞上了一堵铁墙。美军刚露头,就被早已埋伏好的侧翼机枪火力和迫击炮群给压了回去。
李云龙站在指挥部里,看着灰头土脸撤退的美军,推了推眼镜:泰勒啊泰勒,你这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看来是点不着了。
傍晚,雪又开始下了。
李云龙独自一人走出坑道,站在雪地里。他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阵地,心里盘算着。
范弗里特走了,泰勒来了。艾森豪威尔的政策也变了。一九五三年的仗,恐怕会更加复杂,更加考验人的耐心和智慧。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封小学生的信,借着雪地的反光又看了一遍。
为了这信里的孩子,为了这身后的万家灯火。李云龙低声自语,重新戴好那副缺了腿的眼镜,眼神变得无比坚定,老子就在这儿陪你们玩到底。
他转身走进坑道,背影显得有些佝偻,但每一步都踩得坚实无比。坑道深处,传来战士们嘹亮的歌声: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歌声穿透了岩石,穿透了风雪,在这一九五三年的春节,回荡在朝鲜半岛的上空,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