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三年一月二十五日，丁字山。
这一天，对于美军第7师来说，是精心准备的“节日”；而对于李云龙和他的第24军来说，是早已恭候多时的猎杀时刻。
清晨，天空依旧阴沉，云层压得很低，仿佛触手可及。寒风卷着雪沫子，在光秃秃的山脊上打着旋儿。
李云龙早早地就来到了70师的前沿指挥所。他今天特意刮了胡子，脸上那副缺了一条腿的眼镜被擦得锃亮，身上那件显得有些臃肿的美军鸭绒大衣，让他看起来像个富家翁。但他手里拿的不是拐杖，而是一块怀表。
老萧，几点了？李云龙问身边的70师师长萧应棠。
八点整。萧应棠看了一眼手表，语气中透着一丝紧张。毕竟，根据情报，对面可是要把这场仗当成教科书来打的。
李云龙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炒黄豆，慢悠悠地嚼着：八点，那帮记者和所谓的观摩团应该已经入座了。听说范弗里特给每个人都发了一份精美的作战说明书，上面印着彩色的进攻路线图。这老小子，真是把打仗当成百老汇的演出了。
话音未落，天空中传来了沉闷的轰鸣声。
来了。皮定均军长放下望远镜，指着南面的天空。
数十架F-86佩刀式战斗机呼啸而至，紧接着是b-26轰炸机群。没有试探，没有渐进，一开始就是饱和式的狂轰滥炸。
巨大的爆炸声瞬间淹没了丁字山205高地前沿那个只有排级规模的阵地。凝固汽油弹在雪地上炸开，腾起橘红色的火球，将积雪瞬间融化，岩石被烧得噼啪作响。
指挥所的顶棚簌簌地掉着土。
萧应棠抓起电话，想询问前沿情况，被李云龙伸手按住。
别问。李云龙嚼碎了一颗黄豆，声音平静得吓人，这时候打电话，就是给敌人的无线电侦测送坐标。咱们的战士现在应该都在坑道里斗地主呢。那个连长叫项坤是吧？我见过那小子，机灵，沉得住气。
可是这火力太猛了。萧应棠看着窗外那片火海，我们的表面阵地工事恐怕连渣都不剩了。
要的就是不剩渣。李云龙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表面阵地越烂，美国人越放心。他们以为那是坟墓，其实那是咱们的防盗门。
轰炸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紧接着是炮兵急袭。美军的105榴弹炮、155榴弹炮，甚至是从后方调来的203毫米巨炮，像不要钱一样把钢铁倾泻在这个小小的山头上。
李云龙看着怀表，嘴里默念着：炸吧，炸吧。你们炸得越欢，一会儿脸被打得越疼。
十一点三十分，炮火突然延伸。
这就意味着，步兵要上来了。
李云龙猛地合上怀表，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传令兵，摇电话！告诉项坤，别在那儿装死人了！客人都进院子了，该出来迎客了！
此时，丁字山205高地的坑道里。
连长项坤正靠在坑道壁上，耳朵贴着岩石，听着外面的动静。当那种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变得稀疏，并向后方转移时，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全连注意！项坤低吼一声，把嘴里的半截烟卷吐在地上，用脚碾灭，带好家伙，出洞！动作要快，谁要是慢了，晚上没饭吃！
坑道口的积土被猛地推开。一个个满身尘土的志愿军战士，像幽灵一样从地下钻了出来。他们没有呐喊，只有急促而有序的脚步声。他们迅速抢占了那已经被炸成月球表面的弹坑，架起了机枪，排开了手榴弹。
而此时，美军第31团的一个加强营，正排着整齐的战斗队形，在坦克的引导下，信心满满地向山顶攀登。在他们看来，这山头上早已没有活物，他们只需要上去插旗，然后接受记者们的拍照。
近了。
一百米。
八十米。
五十米。
李云龙在望远镜里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帮美国兵，队形太密了。这哪是打仗，这是赶集。
打！
随着项坤的一声怒吼，原本死寂的山头突然喷射出几条火舌。重机枪的子弹像割麦子一样扫向美军密集的人群。与此同时，几十枚手榴弹在空中划出抛物线，准确地落在美军的冲击队形中。
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声中，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美军进攻梯队瞬间乱了套。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在这片焦土之下，竟然还藏着一支如此凶悍的部队。
撤！快撤！美军指挥官在无线电里惊恐地喊叫。
但已经晚了。志愿军的反击不仅仅是火力，更是心理上的碾压。战士们跳出弹坑，端着刺刀，发起了反冲锋。
这正是李云龙之前特意交代的“贴身战术”。只要和敌人搅在一起，远处观摩台上的那些大炮和飞机就成了摆设。
战斗进行得异常惨烈而短促。仅仅二十分钟，美军丢下了一百多具尸体，狼狈滚下了山坡。
李云龙放下望远镜，摘下眼镜，哈了一口热气，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演砸了。范弗里特这出戏，这下可是要赔得底掉。
一月二十六日，笑柄。
第二天，全世界的报纸都在报道这场被称为“斯麦克行动”的闹剧。美联社的记者在报道中写道：“我们在丁字山看到了一场昂贵的烟火表演，但最后收场的却是一场悲剧。”
李云龙坐在指挥部里，手里拿着一张缴获的美军《星条旗报》，虽然看不懂全文，但旁边参谋翻译的标题让他笑得合不拢嘴。
这就是过度依赖火力的下场。李云龙指着报纸对皮定均说，老皮，你记住了。打仗，最后解决问题的还是人。机器再好，那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们的人藏在石头缝里，那就是石头的一部分；钻进土里，那就是大地的一部分。他美国人能把地球炸穿吗？
皮定均也是一脸解气：这次咱们24军可是露脸了。志司发来嘉奖令，特意表扬了项坤那个连，说他们是‘硬骨头连’。
李云龙摆摆手：嘉奖归嘉奖，教训也得总结。昨天我看美军的坦克还是冲到了半山腰。咱们的反坦克火力还是弱了点。要是那时候咱们有一排火箭筒，他们那一营人一个也别想跑。
正说着，后勤部长走了进来，一脸喜色：军长，首长，好消息！祖国慰问团来了，送来了新的一批武器，还有咱们一直盼着的无后坐力炮！
李云龙眼睛一亮，噌地站起来：快，带我去看看！这可是咱们的‘打狗棒’啊！
一月二十七日，神枪显威。
丁字山战斗虽然结束了，但双方的较量并没有停止。美军为了挽回面子，开始频繁派出狙击手和冷炮进行报复。
李云龙再次来到了狙击阵地。这一次，他是专门来看张桃芳的。
张桃芳此时已经是个老练的猎手了。他趴在一个新构筑的雪窝子里，身上披着白床单，枪管上缠着布条。
首长。张桃芳看到李云龙，刚要动。
别动。李云龙轻声制止，继续你的活儿。
他趴在张桃芳身边，举起望远镜。对面的美军阵地上，似乎有些异常的闪光。
看到了吗？那个反光。李云龙低声说。
看到了。是狙击镜的反光。大概六百米。张桃芳的声音很稳。
那是老手。李云龙眯起眼睛，新手不知道遮蔽反光。这小子在钓鱼。他在等你开枪。
张桃芳没说话，只是把枪口微微向左移动了一点，并没有直接瞄准那个反光点，而是瞄准了旁边的一棵枯树干。
砰！
枪响了。子弹打在枯树干上，溅起一团雪雾。
就在这一瞬间，对面那个反光点动了，似乎是以为张桃芳打偏了，探出头来观察。
砰！
第二枪紧接着响起。那是张桃芳真正的杀招。
对面那个黑影一头栽倒。
好小子！李云龙忍不住赞叹，这招‘声东击西’用得好！谁教你的？
我自己琢磨的。张桃芳有些腼腆地笑了，我想着，美国人也是人，也有好奇心。利用他们的好奇心，比拼枪法更管用。
李云龙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就对了！打仗就是要动脑子。你这悟性，快赶上当年的赵刚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递给张桃芳：这是我缴获的一个美军上校的。奖给你了。拿着它，记下你打死的每一个敌人。我要看看，等到咱们胜利那天，这本账能有多厚。
一月二十八日，坑道建设。
虽然打赢了丁字山战斗，但李云龙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他知道，美军的报复会更加疯狂。
他把工兵营长叫到了205高地的坑道里。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李云龙指着坑道壁上的几个渗水点，必须马上解决。水是坑道的大敌。战士们长期泡在湿气里，关节都要废了。
工兵营长一脸难色：首长，咱们缺水泥，也缺防水胶。
缺就想办法！李云龙瞪起了眼睛，咱们缴获了那么多美军的雨衣、胶布，都给我用上！把雨衣剪开，贴在岩壁上，再用木板压实。还有，在坑道底部挖排水沟，铺上石子。我要让这坑道里干干爽爽的，能住人，能养兵。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下来：我知道你们辛苦。但这关系到能不能守住这块阵地。咱们是在跟老天爷抢时间。等开春了，雪一化，水更多。
那天下午，李云龙亲自带着干部们，和战士们一起动手，用缴获的美军雨披给坑道做“装修”。他挽着袖子，满手是泥，哪里还有半点高级参谋的斯文样。
一月二十九日，心理攻势。
美军在丁字山吃了亏，士气低落。李云龙决定再添一把火。
他让宣传科写了几百份传单，内容很简单，就是几张照片。照片上是美军在丁字山阵亡士兵的尸体被运走的场景，配文是：“这就是范弗里特的‘演出’，代价是你们的生命。”
晚上，借助迫击炮和宣传弹，这些传单像雪花一样飘落在美军阵地上。
皮定均拿着一张传单，笑着说：老李，你这招够损的。这比子弹还扎心啊。
李云龙正在灯下擦拭眼镜：这叫攻心。美国兵也是爹妈生的，看到同伴为了长官的一场‘秀’送了命，谁心里能不犯嘀咕？只要他们心里有了裂缝，这仗就好打了。
果然，当晚就有美军士兵在无线电里公开咒骂长官，甚至发生了小规模的抗命事件。
一月三十日，战术总结。
这一周即将结束。李云龙召集了全军团级以上干部，在坑道里开了一个总结会。
他没有坐在主席台上，而是搬了个马扎坐在中间。
同志们，丁字山这一仗，咱们赢了。李云龙开门见山，但是，咱们不能光看热闹。咱们得看到，美军的空地协同虽然这次演砸了，但他们的火力密度、反应速度，依然是咱们的劲敌。
他拿出一根教鞭，指着挂在岩壁上的地图：咱们这次是赢在‘藏’和‘快’上。但这还不够。下一步，咱们要练‘准’和‘狠’。咱们的炮兵，这次虽然配合得不错，但反击的力度还不够。我要你们回去研究，怎么把咱们的迫击炮变成游击炮，打一炮换一个地方，既要打得准，又要跑得快。
他环视四周，目光炯炯：还有，咱们的狙击手，现在是单打独斗。这不行。我要你们把狙击手组织起来，搞成‘狙击群’。封锁敌人的运输线，封锁他们的水源地。我要让美国人在咱们面前，连上厕所都得提心吊胆！
一月三十一日，除夕前夕。
虽然还不是真正的大年三十，但春节的气息已经近了。
李云龙站在洞口，看着战士们在用红纸剪窗花，贴在黑乎乎的岩壁上。那一抹红色，在冰冷的地下显得格外温暖。
想家了吧？李云龙问身边的一个小战士。
想。小战士老实回答，我想俺娘包的酸菜馅饺子。
李云龙笑了，笑得有些沧桑：我也想啊。我想我在晋西北的老战友，想那碗热乎乎的山西刀削面。
他从怀里掏出一包刚发下来的香烟，拆开，给周围的战士每人发了一根。
抽吧。李云龙自己也点上一根，深吸了一口，这烟是祖国人民送来的。抽了这烟，身上就有劲。咱们在这儿守着，就是为了让家里的老百姓能过个安稳年。咱们苦点，累点，值。
皮定均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一只不知从哪弄来的野鸡：老李，别光抽烟。今晚咱们改善伙食，我让炊事班把这野鸡炖了，咱们喝两盅。
李云龙眼睛一亮：好家伙，你这是从哪顺来的？行，今晚咱们就借这只鸡，提前过个年！
夜深了，坑道外寒风依旧，但坑道里却弥漫着野鸡汤的香味和战士们的笑声。
李云龙坐在角落里，看着这群年轻的面孔，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拿出那个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郑重地写下了一行字：
一九五三年一月三十一日，丁字山大捷后。我军士气高涨，阵地固若金汤。美国人的钢铁，终究硬不过中国人的骨头。
写完，他合上本子，摘下眼镜，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久违的轻松，但那双眼睛，依然像鹰一样，警惕地注视着黑暗中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