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三年五月十七日,小满前夕。
夏季反击战役的第一阶段刚刚落下帷幕。五圣山南麓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焦土和湿润泥土混合的独特气味。昨夜的一场阵雨,将那些被炮火翻开的新土浇得透湿。
第24军前线指挥部里,李云龙正蹲在一张铺在地上的大比例尺作战地图前。他鼻梁上那副只有一条腿的眼镜,被一根黑色的鞋带系在脑后,随着他头部的晃动微微颤抖。他手里拿着一把卷尺,正在丈量着537.7高地与美军二线阵地之间的距离。
军长皮定均端着两个搪瓷缸子走了进来,脚步声在坑道里回荡。
老李,歇会儿吧。皮定均把其中一个缸子递给李云龙,刚收到的战报,第一阶段咱们24军战果辉煌,歼敌一千五百余人,巩固了七个新阵地。志司的嘉奖令都在路上了。
李云龙接过缸子,喝了一口,是浓得发苦的红茶。他咂了咂嘴,没有露出多少喜色,反而皱起了眉头:老皮,这账不能这么算。歼敌是不少,但这七个新阵地,就像是镶在美军防线上的七颗钉子。泰勒那个老小子现在肯定觉得硌脚,正琢磨着怎么拔掉呢。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腰椎,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凹陷处:你看这里,注字洞南山。咱们虽然拿下来了,但侧翼还暴露在美军第25师的炮火覆盖之下。昨晚的雨一下,战壕里的积水能没过膝盖。战士们泡在水里,怎么防守?
皮定均叹了口气:我已经让后勤送抽水机上去了,但路不好走,美军的飞机又封锁得紧。
李云龙推了推眼镜,眼神变得锐利:抽水机是死的,人是活的。传令下去,让前沿部队别光等着机器。发动大家挖排水沟,把水引到美军那边的低洼地去。既然泰勒喜欢用水攻,咱们就还给他,让他也尝尝泡澡的滋味。
五月十八日,晴空万里。
雨后的天空蓝得刺眼,但这对于志愿军来说并不是好消息。因为这意味着美军的航空兵可以肆无忌惮地出动了。
上午九点,数十架F-86佩刀式战斗机呼啸而至,对刚刚易手的几个高地进行了疯狂的报复性轰炸。
李云龙站在观察哨里,举着望远镜,看着对面山头上腾起的火球。他的脸上没有惊慌,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计算。
老萧,你看。李云龙对身边的70师师长萧应棠说,美国人的轰炸是有规律的。他们总是先炸山顶,再炸反斜面的交通壕。
萧应棠点点头:是啊,咱们的表面工事基本都被炸平了。
李云龙放下望远镜,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贴身的小本子,记下了一串数据:这就对了。他们炸山顶,咱们的人就躲在坑道里;他们炸反斜面,咱们就躲在两侧的死角。告诉战士们,别跟炸弹较劲。把美军扔下来的未爆弹都给我收集起来,特别是那种大威力的航空炸弹。
收集那个干什么?萧应棠不解。
做诡雷。李云龙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咱们的炸药金贵,得省着花。美国人送来的铁疙瘩,咱们给它加个引信,埋在他们反扑的必经之路上。这叫借花献佛。等他们的坦克上来,轰的一声,那是他们自己的炸弹炸他们自己,多解气。
五月十九日,暗度陈仓。
美军第25师在轰炸了一整天后,以为志愿军的阵地已经松动,便派出了一个加强连,在三辆坦克的掩护下,试探性地向537.7高地北山发起进攻。
李云龙坐在指挥部里,听着前沿的电话汇报。
军长,敌人上来了,距离五百米。
李云龙看了一眼手表:别急。让他们再近点。
四百米。
三百米。
李云龙依然稳坐钓鱼台,手里把玩着一支红蓝铅笔:告诉前沿连长,把那几挺重机枪都给我藏好了。先用步枪和轻机枪招呼。要装出一副弹药不足、火力稀疏的样子。这叫示弱。
为什么要示弱?皮定均问。
为了钓大鱼。李云龙推了推眼镜,镜片后闪过一道寒光,泰勒是个谨慎的人,如果咱们一上来就火力全开,他就会缩回去,然后叫炮兵覆盖。只有让他觉得有机可乘,他才会把后面的主力压上来。
果然,美军见志愿军火力不强,以为阵地上人手不足,立刻投入了预备队,企图一举拿下高地。
就是现在!李云龙猛地站起来,对着电话吼道,命令炮兵团,对准美军后续梯队的集结地,给我狠狠地打!还有,前沿的重机枪,给我开火!把他们切成两段!
刹那间,原本沉寂的山头喷射出死神般的火舌。美军的进攻队形瞬间被打乱,前后的联系被炮火切断。冲在前面的美军成了瓮中之鳖,后面的美军则被炸得抱头鼠窜。
五月二十日,神枪手的教学。
战斗间隙,李云龙来到了张桃芳所在的阵地。此时的张桃芳,已经是全军闻名的狙击英雄,但他依然趴在潮湿的战壕里,像一块石头一样纹丝不动。
桃芳。李云龙轻声叫道。
首长!张桃芳想要起身。
趴着别动。李云龙按住他的肩膀,顺势趴在他身边,接过他手里的步枪看了看,枪保养得不错。这两天战绩如何?
报告首长,打了三个,都是当官的。
李云龙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肉罐头,递过去:给你补补。不过,光打当官的还不够。
张桃芳有些疑惑:首长,您不是说要斩首吗?
那是以前。李云龙打开自己的笔记本,指着上面的一张草图,现在咱们转入防御,策略要变。你看对面,美军的工兵正在修路,那是为了让坦克上来。
他指着那几个正在操作推土机的美军工兵:从今天起,你的目标是他们。打死一个工兵,他们的路就得停半天。没了路,泰勒的坦克就是废铁。这叫打断他的腿。
张桃芳眼睛一亮:明白了首长!打技术兵种,比打军官还让他们难受。
对。李云龙拍了拍他的后背,这就是科学打仗。咱们要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果。
五月二十一日,小满。
节气到了小满,麦粒渐满。
这一天,前线发生了一件趣事。美军为了报复之前的失利,竟然调来了心理战部队,对着志愿军阵地播放起了靡靡之音,甚至还有女人的笑声。
李云龙正在吃饭,听着外面那不伦不类的声音,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
俗不可耐。李云龙摘下眼镜,擦了擦嘴,泰勒这是黔驴技穷了。以为放点这种声音就能瓦解咱们的斗志?他太不了解中国军人了。
他转头对宣传科长说:去,把咱们的大喇叭架起来。
放什么?宣传科长问。
放京剧。李云龙想了想,就放《定军山》。黄忠老将斩夏侯渊那一段。那锣鼓点子一响,能把他们的魂都给震散了。还有,让前沿的战士们,跟着唱。
当晚,激昂的京剧唱腔在五圣山谷中回荡。那一板一眼的皮黄声,硬是把美军的爵士乐给压了下去。美军士兵听不懂中文,但那种气势让他们感到莫名其妙的恐惧,仿佛无数天兵天将正从云端杀来。
五月二十二日,战术研讨。
鉴于夏季攻势第二阶段即将展开,李云龙召集了各师的参谋长开会。
会议室设在坑道深处,烟雾缭绕。
李云龙站在地图前,手里拿着那根教鞭。他现在的样子,越来越像一个大学教授。
同志们,第一阶段咱们打得不错,但不能骄傲。李云龙敲了敲黑板,泰勒是个好学生,他也在总结教训。根据情报,美军正在调整部署,把韩军顶到了前面,自己躲在二线。
这说明什么?74师参谋长问。
说明他们想用韩军当炮灰,消耗咱们的弹药。李云龙推了推眼镜,咱们不能上当。下一阶段,咱们的打法要变。
怎么变?
打美不打韩。李云龙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韩军虽然人多,但战斗力弱,一打就散。咱们如果只打韩军,泰勒不心疼。咱们要专挑美军的阵地打,特别是美军和韩军的结合部。
他指着地图上的973高地:这里,是美军第25师的一个加强连。只要把这个连吃掉,旁边的韩军就会不战自溃。这就叫杀鸡儆猴,不对,是杀猴儆鸡。
五月二十三日,一周总结。
这一周的最后一天,前线相对平静。
李云龙独自一人走出了坑道,来到了山坡上。
夕阳西下,将整个战场染成了一片血红。
他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拿出那个笔记本,开始写这一周的总结。他的字迹工整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龙飞凤舞。
老皮,你看这晚霞。李云龙对跟上来的皮定均说,多像血啊。
皮定均在他身边坐下,递给他一根烟:老李,想家了?
李云龙接过烟,点燃深吸了一口:想啊。我想着,等这仗打完了,我就回老家,种二亩地,养几只鸡。再也不听这炮声了。
皮定均笑了:你?你能闲得住?你天生就是打仗的料。
李云龙摇摇头,重新戴上眼镜,眼神里透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打仗是为了不打仗。咱们在这儿流血,是为了让后辈们能安安稳稳地种地。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走吧,回去了。泰勒那个老小子估计正在憋坏水呢。咱们得去给他准备点消食片。
两人并肩走进坑道。
这一周,虽然没有惊天动地的大决战,但这种在此消彼长中的博弈,这种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涌动,更考验指挥官的智慧和定力。
李云龙合上笔记本,把它放进贴身的口袋里。那里,记录着他对战争的思考,也记录着他对和平的渴望。
夜幕降临,五圣山像一只蹲伏的巨兽,静静地注视着南方。而在它的腹地,那盏彻夜不灭的煤油灯下,李云龙那副只有一条腿的眼镜,依然闪烁着智慧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