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二年，三月二十三日，星期日。朝鲜，桧仓。
春寒料峭。
朝鲜北部的山区，即便是三月下旬，积雪也未完全消融。背阴的山沟里，残冰混杂着黄褐色的泥浆，构成了一条条艰难的运输线。天空是一种毫无杂质的、冷酷的蓝色。对于志愿军司令部而言，这种蓝色并非好事。它意味着美国远东空军的“狩猎”又将开始。
“嗡——嗡——”
刺耳的防空警报划破了清晨的宁静。但这警报声，在桧仓的志愿军首脑机关，更像是一种早安的问候，而非真正的威胁。
巨大的山体内部，早已被掏空。这里是志愿军的“地下长城”的心脏。
坑道总部的作战室里，李云龙正站在一面巨大的作战地图前。他穿着一身整洁的棉军装，领口的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如果不是那双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和他那标志性的、略带沙哑的嗓音，当年的老战友恐怕很难认出，这就是那个在晋西北把天捅个窟窿的李云龙。
他瘦了，也黑了。岁月和朝鲜的战火，像一把锉刀，磨平了他身上许多的棱角，却把他锤炼得更加坚硬。他手里不再是那把心爱的勃朗宁，而是一支红蓝铅笔。他的面前，也不再是一两个团的敌人，而是横亘在朝鲜半岛上的，整条“联合国军”防线。
“敌机，b-26。三批，十二架。目标，我部以东的铁路枢纽。”作战室主任丁甘如拿着刚收到的电报，语气平稳地汇报。
“知道了。”李云龙甚至没有回头。他的目光，落在了地图上一个叫做“上甘岭”的地方。
“让他们炸。”李云龙淡淡地说，“李聚奎的‘打鸟队’和铁道兵同志们会伺候好他们的。我关心的不是这个。丁甘如，我要的数据呢？”
“是，李参谋长。”丁甘如翻开一个厚厚的本子。自彭总回国主持军委日常工作后，李云龙作为高级参谋，实际在前线担负起了全局指挥的重任。这是一个沉重到极致的担子。
“截止到三月二十二日晚。”丁甘如开始念道，“我军‘反绞杀战’数据：本周，敌机出动总架次四千八百余架，平均每日近七百架。我方铁路修复……”
“停。”李云龙转过身。他没有不耐烦，只是目光极具穿透力。“丁甘如同志，我不是来听总数的。美利坚的钢铁多，飞机多，这我早就知道了。我要听的是‘变量’。”
“变量？”丁甘如愣了一下。
“对，变量。”李云龙走到自己的桌子旁，那里有一壶刚泡好的苦茶。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气氤氲。他现在很少喝酒了。“第一，范佛里特的飞机，是更集中了，还是更分散了？第二，他们是更注重炸我们的铁路‘点’，还是更注重炸我们的‘面’？第三，我们的损失率，是上升了，还是下降了？”
丁甘如的额头微微冒汗。他钦佩这位上级。李云龙不再是那个只会“正面突突”的猛将，他现在思考的，是战略的“算法”。
“报告李参谋长，”丁甘如迅速调整思路，调动着脑海中的数据，“回答您的问题。第一，更集中了。敌机百分之六十的架次，集中在清川江至平壤一线的核心运输带。第二，他们转换了重点，从炸‘点’转向了炸‘面’。我们的高炮部队把桥梁和枢纽守得太死，b-26和F-84开始用集束炸弹和机炮扫射我们的汽车队。第三……”
“损失率上升了。”李云龙替他说了。
“是。我们的汽车损失率，本周比上周，上升了三个百分点。李聚奎同志压力很大。”
李云龙点点头，喝了口茶。苦涩的味道在他嘴里蔓延。“意料之中。范佛里特不傻。他知道我们的命脉在哪里。‘绞杀战’绞不死我们，但他想让我们流血。告诉李聚奎，他的汽车兵，是和飞行员在拼刺刀。人换车，车换物资，物资换前线的稳定。这笔账，我们打得起。”
他顿了顿，用铅笔敲了敲地图：“但是，光打得起还不行。得打得赢。我们的‘地下长城’——全线的坑道工事，挖得怎么样了？”
丁甘如立刻翻到下一页：“进展迅速。按照您的指示，全军转入‘战略防御’阶段后，坑道作业是第一要务。目前，一线军团，如秦基伟同志的第十五军、曾泽生同志的第五十军，核心阵地的坑道网已基本成型。实现了‘屯兵、作战、生活’一体化。但二线阵地和纵深坑道，还在挖掘。”
“秦基伟……曾泽生……”李云龙念叨着这两个名字。一个是他的老部下，一个是起义将领。现在，他们都顶在最前面。
“给他们传个话。”李云龙的声音沉稳下来，“告诉同志们，我们现在挖的不是土，是命。每一锹土，都是在为我们的战士减少一分伤亡。范佛里特那个‘火力至上’的疯子，不是喜欢砸炮弹吗？我们把阵地修在地下，让他砸！我倒要看看，是他范佛里特的炮弹多，还是我们朝鲜的石头多！”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三月二十三日……春天来了。范佛里特也该憋不住了。他会试探的。命令全线，‘零敲牛皮糖’的战术可以继续打。但重点，是‘冷枪冷炮’运动。”
“冷枪冷炮？”丁甘如有些疑惑。
“对。”李云龙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熟悉的、狼一样的微笑，“美国兵金贵。死一个，华盛顿就肉痛一阵。我们不打大的。就这么零敲。今天狙掉他一个哨兵，明天用六零炮敲掉他一个机枪灶。积小胜为大胜。把这条三百八十公里的战线，变成一条让美国人时时刻刻都在流血的伤口。我们要让他们知道，停战谈判桌上拿不到的东西，战场上也休想拿到。”
“是！”丁甘如笔挺站立，“我马上去拟电报。”
“去吧。”李云龙挥挥手，重新转向地图。
作战室里，只有电台的蜂鸣声和远处风机给坑道换气的声音。李云龙站着，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他看的，是整个朝鲜。
一九五二年，三月二十四日，星期一。
后勤司令部司令员李聚奎，是拖着一身泥水走进桧仓指挥所的。这位红军时期的老兵，此刻看起来像个刚从地里刨出来的泥猴。他的吉普车在路上被美军的夜间空袭给掀翻了，所幸人没事，警卫员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了二十里地，才搭上了另一辆车。
“他娘的……咳……李参谋长！”李聚奎一进门，就想骂，但看到李云龙平静的眼神，硬生生把脏话咽了回去，改成了咳嗽。
“聚奎同志，坐。”李云龙亲自给他倒了杯热茶，“慢点喝，暖暖身子。路上，又被‘少爷’们欺负了？”
“别提了！”李聚奎一口气灌下热茶，哈了口白气，“这帮兔崽子，F-84换装了，挂着凝固汽油弹，沿着公路一遍遍地‘点名’。我们的汽车兵，损失太大了。云龙，你得给我想想办法。再这么下去，我拿什么给前线几十万张嘴送饭？”
李云龙没说话。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小本子，翻开，递给李聚奎。
“这是……”李聚奎接过来一看，愣住了。
本子上，是李云龙亲手画的草图。非常潦草，但是很清晰。
“单线循环，分时分段。”李云龙指着草图，“你看，这是你的主干线。美军飞机是厉害，但他们也有弱点。第一，他们晚上主要靠照明弹和雷达，视野受限。第二，他们不可能二十四小时无缝覆盖。”
“我们把运输线‘化整为零’。”李云龙解释道，“把一条长路，切成十几段。每一段，由一个运输站负责。卡车只跑这一小段，跑‘之’字形，减少暴露时间。同时，我们搞‘单循环’，只进不出，或者只出不进，避免会车。最重要的是，时间。”
他点了点本子：“我们和敌人抢时间。把一夜的运输时间，也切成‘段’。凌晨一点到两点，A段通车；两点到三点，b段通车。其他时间，车辆全部进山洞隐蔽。用我们的‘土办法’，对付他们的‘洋办法’。”
李聚奎的眼睛越来越亮。他是个后勤专家，一看就懂了。“这……这是把游击战打到运输线上去了！好办法！可是，这需要极强的协同和调度能力。”
“那就练。”李云龙干脆地说，“后勤也是打仗。你李聚奎的兵，不比我李云龙的兵差。告诉同志们，方向盘就是他们的枪。这条打不烂、炸不断的钢铁运输线，就是我们插在范佛里特心脏上的刀！”
“我明白了！”李聚奎一拍大腿，“我这就回去布置！”
“不急。”李云龙按住他，“还有一件事。比运输更急。”
李云龙的表情严肃起来。“‘防疫’。美国人搞的细菌战，现在怎么样了？”
提到这个，李聚奎的脸色阴沉如水。“非常卑鄙。从二月份开始，美军飞机在安东、抚顺，甚至我们前沿阵地，都投掷了携带病菌的昆虫、羽毛。最近，连带霍乱、伤寒的苍蝇都出现了。朝鲜的百姓和我们的战士，都面临着巨大的威胁。”
“这是反人类的。”李云龙一字一句地说，“我们的宣传机器要开动。把证据搜集全了，交给‘国际民主法律工作者协会’和那个正在筹备的‘国际科学委员会’。要让全世界看看，山姆大叔的‘文明’，是建立在什么之上的。”
“政治部已经在做了。”
“光做这个不够。”李云龙站起来，“我们是军人，要用军人的办法。命令：全军，立即开展‘爱国卫生运动’。这不是一句口号，这是命令！挖坑道挖出来的土，全部用来填平污水坑。所有水源，严格管控。所有人员，必须注射疫苗。聚奎，你的后勤压力更大了。疫苗、消毒水、注射器，一样都不能少。”
“云龙，别的都好说……这注射器，”李聚奎面露难色，“国内的产量也跟不上。几十万大军，一人一支……太难了。”
“那就十人一支。用完，沸水高温消毒。再不行，一百人一支！办法是人想的。”李云龙的语气不容置疑，“范佛里特想用瘟疫打败我们，那我们就用‘卫生’打败他。告诉战士们，现在，打苍蝇、打老鼠，就和打美国鬼子一样，是战斗任务！是保家卫国！”
李聚奎看着李云龙。他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已经彻底蜕变了。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战将，他是一个统帅。他考虑的，是军事、政治、后勤、乃至卫生……一个完整的“战争系统”。
“云龙，你……斯文了，也更可怕了。”李聚奎由衷地说。
李云龙苦笑了一下：“斯文？我倒是想回去继续当个粗人。可这仗打到这个份上，不‘斯文’，不行啊。我们面对的，是世界上最强的工业国。光凭一股子狠劲，不够了。得用脑子。跟他们，斗心眼。”
一九五二年，三月二十五日，星期二。板门店。
谈判帐篷里，空气几乎凝固。
志愿军谈判代表团首席代表解方，面色冷峻地听着对面美方代表、海军中将乔埃的陈词滥调。
核心问题，卡在了第四项议程——关于战俘的安排。
“我方重申，”乔埃傲慢地敲着桌子，“‘联合国军’司令部坚持‘自愿遣返’的原则。我们不能，也绝不会，强迫任何一名战俘返回他们不愿回去的地方。这是基于人道主义的最高考量。”
解方冷笑一声。“中将阁下。贵方的‘人道主义’，我们很快就会见识到。我方立场同样明确：战争结束，所有战俘必须全部遣返。这是《日内瓦公约》的明确规定，不容篡改。”
“公约？”美方另一名代表哈里逊插嘴道，“我们认为，‘自愿’原则高于一切。”
“那么，谈判休会。”解方合上面前的文件夹，起身就走。
谈判，再次破裂。
当晚，解方回到了桧仓，向李云龙当面汇报。
李云龙的办公室里，地图被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详细的“联合国军”战俘营分布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巨济岛、釜山、济州岛……
“李参谋长，他们……寸步不让。”解方喝了口水，声音沙哑，“‘自愿遣返’，就是他们的底牌。”
“解方同志，辛苦了。”李云龙递给他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这是他为数不多的“老习惯”。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晦暗不明。
“他们不是寸步不让，”李云龙缓缓吐出一口烟，“他们是图穷匕见。”
“怎么说？”
“你想想。”李云龙站起来，走到战俘营地图前，“ Ridgway为什么死咬着这个不放？真是为了那几万个战俘的‘自由’？狗屁！他是军人，我也是军人。我们这种人，什么时候把‘人道’排在‘胜利’前面了？”
解方是搞政治和外交的，但他也是军人。他瞬间明白了：“他们……是想打一场政治仗。他们想向全世界宣布，我们的战士，我们的同志，‘自愿’选择去台湾，‘自愿’选择留在韩国。他们想在战场上打不赢我们，就在战俘营里羞辱我们！”
“说对了。而且，不止于此。”李云龙的眼神变得冰冷，“他们是想瓦解我们的军心。你想，如果我们的战士知道，被俘了，就有可能回不了家，甚至被送到台湾去。他们下次作战，会怎么想？”
“他们会……死战到底。”
“对。死战到底。这听起来是好事，但对我们来说，是灾难。”李云龙掐灭了烟头，“一支只知道死战、不知道保存自己的部队，是打不了持久战的。美国人，是想用这个‘自愿遣返’，逼着我们的战士去死。这才是最恶毒的。”
解方的后背渗出了冷汗。
“那……我们怎么办？”
“他们打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李云龙说，“第一，谈判桌上，‘全部遣返’，一个字都不能改。这是我们的政治底线。寸土不让。”
“第二，舆论上，我们要反击。他们不是讲‘人道’吗？我们就揭露他们是怎么搞‘自愿’的。”李云龙的手，重重地敲在了地图上的“巨济岛”三个字。
“巨济岛……你是说……”
“根据我们潜伏在战俘营的同志传回来的情报，美国人，正在巨济岛搞‘甄别’。他们让台湾的特务、韩国的叛徒，混进战俘营，用刺刀、用酷刑，逼迫我们的同志在‘自愿’书上按手印，甚至在他们身上刺上反动纹身。”
“无耻！”解方拍案而起。
“这几天，甄别正在最关键的时刻。巨济岛，要出大事。”李云龙的声音低沉，“告诉我们的同志，组织起来，准备斗争。他们有刺刀，我们有拳头。他们有坦克，我们有……我们的意志。”
“李参谋长，你是要他们在战俘营里……”解方倒吸一口凉气。
“对。”李云龙看着他，“在巨济岛，开辟‘第二战场’。美国人想用‘甄别’来羞辱我们，我们就用‘反甄别’，把他们的‘人道主义’面皮，撕个粉碎！解方同志，你明天回到板门店，什么都不用做，就等着。”
“等什么？”
“等巨济岛的鲜血，溅到谈判桌上。”
一九五二年，三月二十六日，星期三。
志愿军情报部门截获了一份重要情报。
“李参谋长，美军的情报显示，范佛里特正在大规模扩编南朝鲜李承晚的部队。”情报处长将一份刚翻译好的电文递给李云龙。
李云龙戴上了他那副很少示人的老花镜。这是他当年在华北缴获的，一直没舍得扔。
“KSc转战斗部队……新兵训练营……美军顾问团下派到连……”李云龙逐字逐句地看着，“好大的手笔。范佛里特这是要用韩国人，来打这场仗了。”
“是的。”罗盘说，“根据我们的前线观察，最近几个月，和我们对峙的，南朝鲜军的比例越来越高。比如对面的南朝鲜第九师、第一师，火力配置已经和美军不相上下了。”
“以夷制夷。老套路。”李云龙摘下眼镜，“这说明两个问题。第一，美国国内的反战压力大了，死不起他们自己的‘少爷兵’了。第二，范佛里特比李奇微更难缠。李奇微是想‘体面地结束’，而范佛里特，是想‘赢’。”
“他想用南朝鲜军，把我们耗死在三八线上。”
“他想得美。”李云龙冷哼一声，“南朝鲜军，装备是美式的，但脑子，还是李承晚的。一支没有灵魂的军队，给他什么装备都没用。”
“但是，李参谋长，我们也不得不防。”罗盘提醒道，“他们毕竟熟悉地形，而且在美军的空中和炮火支援下，冲击力不可小觑。”
“你说的对。我们不能轻敌。当年的老对手换了身皮，不能不认。”李云龙沉吟片刻，“这样，给秦基伟和吴瑞林发电。”
“命令他们，对当面的南朝鲜军，要‘重点照顾’。”
“重点照顾？”
“对。就是专门挑他们打。美军不是把他们顶在前面当炮灰吗？那我们就成全范佛里特。集中我们的‘冷炮’，专门敲他们的指挥所、敲他们的炮阵地、敲他们的伙房。”
李云龙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们还要‘帮’他们一把。把我们的宣传弹打过去，告诉南朝鲜的士兵，他们是在为美国人卖命。告诉他们，他们的白善烨将军，正在用他们的命，换自己的勋章。”
“我们要在军事上打痛他，在政治上瓦解他。范佛里特不是要练兵吗？好啊，我李云龙，就亲自给他当这个‘陪练’！我倒要看看，是他练兵的速度快，还是我‘屠夫’杀猪的速度快！”
一九五二年，三月二十七日，星期四。夜。
朝鲜中部，上甘岭地区，第十五军防区。
美军“空降兵”出身的第45步兵师和南朝鲜第9师的阵地，与十五军的阵地犬牙交错。
一个叫“注字洞”的无名高地上，十五军第45师135团的一个前哨排，正潜伏在刚挖好的t形坑道里。
排长叫张广生，是个从晋西北跟过来的老兵。
“排长，冷。”一个新兵蛋子冻得直哆嗦。
“冷个鸟！把你的狗皮帽子戴严实了！”张广生骂道，“再哆嗦，对面南朝鲜军的冷枪就找上你了！”
“排长，李参谋长……哦不，是军部转来的电报，说啥‘冷枪冷炮’，俺们也没狙击枪啊。”
“没狙击枪，步枪就不能当狙击枪使？”张广生瞪了他一眼，“咱们团的神枪手，用‘三八大盖’，照样八百里开外，一枪一个美国鬼子。你小子，五发子弹上靶，就谢天谢地了。”
正说着，对面的高地上，火光一闪。
“炮！隐蔽！”张广生一把将新兵按倒。
“轰！轰隆！”
两发炮弹落在了阵地前方，炸起两团黑烟。
“狗娘养的！”张广生骂道，“是南朝鲜军的试探性炮击。这帮二鬼子，学的倒是快。”
“排长，咱还击不？”炮班的战士问道。
“还击？用啥？咱这几门六零炮，是宝贝疙瘩，得用在刀刃上。”张广生眼珠一转。
“电台！电台！”他喊道，“呼叫团部！呼叫团部！我是‘斧头’。发现敌军炮兵阵地，方位xxx，距离xxx。对，两个炮位。请求‘冷炮’支援！”
几分钟后，团部的回电来了：“‘斧头’，你们是诱饵。继续观察。‘铁锤’马上到。”
张广生笑了。他知道团里的那门“宝贝”——一门缴获的美制105毫米榴弹炮，被炮兵们擦得锃亮。
“嘿嘿，小子们，看戏吧。”
对面的南朝鲜军炮兵阵地，显然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他们又零零星星地打了几发炮弹，似乎是在炫耀。
突然，一阵尖锐的呼啸声从天而降。
不是一发，而是三发急速射！
“轰！轰！轰！”
三发105毫米炮弹，精准地覆盖了南朝鲜军的炮兵阵地。张广生在望远镜里，清楚地看到，一门火炮被炸上了天，伴随着残肢断臂。
“干得漂亮！”阵地上一片欢呼。
“都闭嘴！”张广生压低声音，但兴奋难抑，“新兵蛋子，看见没？这就叫‘冷炮’！不轻易开张，一开张，就得吃肉！”
几乎在同一时间，桧仓。
李云龙正在听秦基伟的电话汇报。
“……李参谋长，你这个‘冷炮’运动，太是时候了！”秦基伟的大嗓门在电话里震得人耳朵疼，“我刚拿到战果，今晚全线‘冷炮’，敲掉了南朝鲜军三个炮位，一个重机枪点，一个排级指挥所。美国人那边，45师的一个营地，被我们打了个‘集火’，估计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李云龙微微一笑：“基伟啊，这才哪到哪。告诉战士们，别小气炮弹。这笔买卖，划算。用我们的炮弹，换他们的命，换他们的士气。我们要打到范佛里特一听见我们放‘二踢脚’，就得钻防空洞！”
“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挂了电话，李云龙看着地图上，那个刚被敲掉的南朝鲜军炮兵阵地，用红笔，轻轻画了一个叉。
一九五二年，三月二十八日，星期五。
巨济岛。
一场风暴，终于爆发。
清晨，天刚蒙蒙亮。美军第25步兵师的宪兵部队，在南朝鲜警卫营的配合下，开进了巨济岛第602号战俘营。
他们的任务是：强制甄别。
“mies!”一个美军少校拿着高音喇叭喊道，“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一，去台湾！二，去北朝鲜！愿意去台湾的，站到右边！”
战俘营里，数千名志愿军战俘，静静地站着。他们衣衫褴褛，面容憔悴，但眼神，却像冰一样冷。
“不许动！”
“回祖国！”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
“回祖国！！”数千人齐声怒吼。
“顽固不化！”美军少校失去了耐心，“韩国兵！进去！把那些‘头目’给我抓出来！”
南朝鲜士兵和混在里面的台湾特务，挥舞着警棍和刺刀，冲进了人群。
“同志们！保护自己！跟他们拼了！”
战俘营地下党的负责人，共产党员张龙，发出了信号。
战俘们手挽着手，组成了人墙。他们用血肉之躯，撞向了南朝鲜军的刺刀。
“开火！开火！”美军少校下令。
机枪响了。
催泪瓦斯的烟雾中，警棍、刺刀、石块、拳头，绞在了一起。美军甚至调来了坦克，撞开了战俘营的铁丝网。
这是一场惨无人道的大屠杀。
当晚，这份沾着鲜血的电报，通过秘密渠道，摆在了李云龙的面前。
“……我602号营地同志，奋起反抗美军强制甄别。敌人出动坦克、机枪……我方同志牺牲……，受伤……数百人。敌人暴行，令人发指。张龙同志……牺牲。临终高呼……‘祖国万岁’……”
作战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丁甘如、李聚奎、解方……所有在场的指挥员，都低着头，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李云龙背对着他们。他站了很久。
“咔嚓。”
他手里那支用了多年的红蓝铅笔，被他生生掰断。
“丁甘如。”他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可怕。
“到！”
“通知空军。今夜，所有能起飞的米格-15，全部起飞。目标，汉城以南，美军的补给基地。我不要战果，我只要动静！我要让汉城的美国人，也尝尝防空警报的滋味！”
“是！”
“李聚奎。”
“到！”
“你那支‘宝贝’炮兵部队，拉出来。找一个美国兵扎堆的地方。给我……开炮。”
李聚奎猛地抬头：“李参谋长……那可是我们的战略预备队……”
“现在，就是用了它的时候！”李云龙猛地转身，他的眼睛，是红的。
“他范佛里特，敢在战俘营里，用坦克、机枪，屠杀我们放下武器的战士！他以为我们没有脾气吗？他以为我们只会谈判吗？”
“解方！”
“到！”
“你，马上回板门店！明天一早，把这份电报，摔在乔埃的脸上！抗议！最强烈的抗议！告诉他，这笔血债，‘联合国军’必须偿还！告诉全世界，这就是他们的‘人道主义’！”
李云龙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的茶杯跳了起来，摔得粉碎。
“他娘的……”他终于骂了出来，那个“斯文”的李云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在苍云岭、在平安县城、在赵家峪，那个浴血的战神。
“他们不是要打吗？他们不是以为我们不敢打吗？”
“传我命令！”李云龙的声音，响彻整个地下指挥所。
“全线，所有部队！从明天开始，给我打！‘冷枪冷炮’运动，给我加倍！‘零敲牛皮糖’，给我往死里敲！”
“我不要战线推进一米！我只要美国人的伤亡报告！我要让范佛里特知道，他在巨济岛流的每一滴血，我李云龙，都要他在前线，用十倍的美国兵的命来还！”
一九五二年，三月二十九日，星期六。
这一夜，朝鲜的天空，是被炮火照亮的。
志愿军空军的米格战机，罕见地深入南朝鲜腹地，进行了袭扰性轰炸。
志愿军的喀秋莎火箭炮，在西线，对美军第45师的一个集结点，进行了毁灭性的覆盖射击。
全线的三百八十公里阵地上，志愿军的“冷炮”如同雨点般落下。
美军第八集团军司令范佛里特，在汉城的指挥部里，被接二连三的坏消息吵醒。
“该死的！中国人疯了吗？”他咆哮着，“他们不是要谈判吗？”
而在板门店，解方将巨济岛屠杀的报告，和昨夜的战火报告，一起放在了美方代表乔埃的面前。
“中将阁下。我方，对贵方在巨济岛的暴行，提出最强烈的抗议！”
“同时，我提醒贵方。任何在谈判桌之外的军事冒险，和……反人类行径，都将遭到我军最坚决、最猛烈的报复。”
“我军，言出必行。”
乔埃看着眼前这位中国人冰冷的眼神，第一次，感到了一丝寒意。
桧仓。清晨。
李云龙一夜未眠。他站在指挥所的洞口，看着东方泛起的第一缕鱼肚白。春天的空气，依旧冰冷，但带着一股泥土的腥味。
年轻的警卫员给他披上大衣：“参谋长，天亮了。您……该休息了。”
“休息？”李云龙摇摇头，“这场仗，打到这个份上，睡不着了。”
他看着坑道里，那些年轻的参谋们，在电台和地图间穿梭忙碌。他看着墙上，那张写着“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标语。
“我们……在打一场没有尽头的仗啊。”他轻声说。
“可是，我们必须赢。”
他转过身，大衣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丁甘如，把第十五军和第四十二军的‘冷枪’战果报一下。”
“是！”
李云龙重新走回了地图前。新的一天，开始了。这场残酷的、绞肉机般的战争，还将继续。而他，将站在这里，直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