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城头的风带着漳河水汽的湿润,与官渡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截然不同。吕布深吸一口气,肺叶里充盈着北方秋日清冽的空气,目光却锐利如鹰隼,投向视野尽头那片广袤而沉寂的河北平原。大军已然集结,锋镝直指邺城,但他深知,真正的征服,绝不仅仅依赖于铁蹄和刀锋。
“主公,檄文已拟好,请过目。”陈宫双手奉上一卷素帛,神色肃穆。他深知这道檄文的分量,它将是敲响袁氏丧钟的楔子,也是安抚河北人心的幌子。
吕布接过,展开。帛书上的文字力透纸背,历数袁绍十大罪状:外宽内忌,好谋无断,纵容豪强,荼毒百姓,擅兴刀兵,以致河北饿殍遍野,民不聊生……条条桩桩,皆有所指,将袁绍那层四世三公的华丽外衣剥得干干净净。最后,则以天子名义,宣示王师北进,乃为“讨逆靖难,解民倒悬”,号召河北士民“弃暗投明,共享太平”。
“嗯,就用此檄。”吕布颔首,指尖在“解民倒悬”四字上轻轻一点。这并非全然虚伪,他来自的那个时代,终究让他对“民心”二字有着超越此时绝大多数军阀的认知。单纯的杀戮征服,成本太高,后患太大。“抄录千份,遣快马轻骑,分送河北各郡县。我要让这檄文,跑在大军铁蹄之前。”
“诺!”陈宫领命,匆匆而去。
接下来的几日,黎阳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蜂巢,无数轻骑如同工蜂,携带着那份承载着文字力量的檄文,向着河北各郡县飞驰而去。他们越过刚刚经历战火、尚在舔舐伤口的土地,穿过惊恐未定、翘首观望的城镇,将吕布的意志和那道檄文,精准地投送到每一个郡守、每一个县令、每一个地方豪强的案头。
效果立竿见影。
首先是紧邻战场的魏郡、阳平郡等地,檄文抵达的当天,便有使者带着户籍图册、印信兵符,仓皇来到黎阳大营请降。这些郡县的守军本就不多,主官更是早已被官渡惨败吓破了胆,眼见吕布大军压境,又有天子檄文占据大义名分,哪里还有半分抵抗的念头。
吕布亲自接见了第一批前来请降的魏郡太守。那是个年近五旬的文官,面色惶恐,袍服下摆还沾着赶路时的泥点,见到端坐主位、玄甲未卸的吕布,腿一软便跪倒在地,口称“死罪”。
吕布没有故作姿态,他起身将对方扶起,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太守何罪之有?以往各为其主,情有可原。如今迷途知返,顺应天命,便是功臣。魏郡政务,暂且仍由你署理,安抚百姓,清点府库,等待新任。若有功绩,朝廷自有封赏。”
那太守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愣片刻,随即涕泪交加,连连叩首,指天誓日必效犬马之劳。这一幕,被随行的其他郡县使者看在眼里,心中那块悬着的大石,顿时落下一半。
消息如同水波般扩散开去。吕布对降官“原职留用,以观后效”的态度,与他檄文中“解民倒悬”的承诺相互印证,极大地缓解了河北官僚体系的恐慌。越来越多的郡县选择了不战而降。巨鹿、赵国、常山……昔日袁绍的核心统治区,如今传檄而定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每天都有新的使者抵达黎阳,献上印信,表达归顺。营门外等候接见的队伍,有时甚至排成长龙。
当然,并非所有地方都如此顺利。
清河郡守曾是袁绍心腹,自恃郡内兵多粮足,城防坚固,竟斩杀来使,将檄文焚毁,扬言要与邺城共存亡。
“冥顽不灵。”吕布接到消息时,只是冷冷地吐出四个字。他正在擦拭方天画戟的锋刃,闻言动作没有丝毫停顿。“高顺。”
“末将在!”如同铁塔般的身影应声出列。
“给你五千陷阵营,三日之内,拿下清河。城破之后,首恶必办,胁从不问。但有纵兵劫掠、滥杀无辜者,军法处置!”
“诺!”高顺领命,转身便走,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他麾下的陷阵营如同黑色的潮水,沉默而迅疾地涌向清河方向。
战斗毫无悬念。面对名震天下的陷阵营,清河那点守军和所谓的坚固城防,如同纸糊的灯笼,一捅即破。高顺严格执行了吕布的命令,入城后只诛杀了负隅顽抗的郡守及其少数死党,迅速稳定了秩序,安抚百姓,清点府库。当清河郡易主的消息传回时,那些尚在观望、甚至心存侥幸的郡县,最后一点抵抗意志也彻底烟消云散。
剿抚并用,刚柔相济。吕布将这套策略运用得炉火纯青。他坐镇黎阳,并未急切地挥师直扑邺城,而是耐心地、一块块地拆卸着袁绍统治河北的根基。他深知,邺城是最后的硬骨头,必须等周边郡县全部平定,使其彻底成为一座孤城,才能以最小的代价拿下。
在此期间,张辽的狼骑四处巡弋,清扫小股溃兵和试图趁乱劫掠的土匪,确保后方通道和已降地区的安全。张合、高览等新附将领则利用其在河北旧部中的影响力,不断写信招降昔日的同僚,效果显着。
吕布站在黎阳城头,看着络绎不绝前来归顺的使者,看着地图上代表己方控制的区域不断扩大,一种掌控全局的感觉油然而生。这不仅仅是军事上的胜利,更是一场政治和心理上的征服。他现代人的思维让他清楚地认识到,舆论的高地、人心的向背,其重要性丝毫不亚于战场上的斩将夺旗。发布檄文,占据大义名分;善待降官,瓦解抵抗意志;严惩顽抗,展示雷霆手段……这一套组合拳下来,河北的门户,已在他面前洞开。
秋风拂过他玄甲的边缘,带着远山木叶的微响。他极目北方,邺城的轮廓仿佛已在想象中清晰可见。袁绍的黄昏已然降临,而他,正用这种超越时代的方式,为河北的旧时代,举行一场无声的葬礼。他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冰凉的城垛,指尖传来石料粗糙而坚实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