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淮北,暑气未消,空气中弥漫着河水蒸腾的湿腥与大军行动扬起的尘土混合的气息。吕布大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沿途城邑或降或走,终于抵达了此次南征的第一道天然屏障——淮水。
浩荡的淮水横亘于前,河面宽阔,水流因夏季雨水而显得颇为湍急,对岸的景物在蒸腾的水汽中微微扭曲。无数舟船、筏子正被民夫和辅兵从上游缓缓拖来,聚集在北岸的几个主要渡口。水面上,已有先期抵达的部队在演练操舟,呼喝声与水浪声交织,一片繁忙而紧张的临战景象。
中军设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土坡上,足以俯瞰整个河岸。吕布立马坡顶,任红昌勒马稍后,陈宫、钟繇、高顺、张辽等文武簇拥左右,皆面色凝重地望着眼前这条大河。
“淮水之险,果然名不虚传。”陈宫语气沉肃,“我军多为北人,不习水性,虽连日操练,终究勉强。对岸若有敌军半渡而击,则危矣。”
张辽指着对岸几处隐约可见的烽火台和营垒痕迹:“斥候回报,南岸确有袁军设立的哨所烽燧,但兵力似乎不多,见我大军云集,多数已焚毁营垒,向南收缩。看来袁术并未打算在淮北与我军决战,而是想凭借淮水天险,固守南岸。”
“哼,想凭一条河就挡住王师?”高顺冷声道,语气中带着陷阵营一贯的坚韧,“给我足够的舟船,末将愿率陷阵营先登,为大军夺取滩头!”
吕布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河面与对岸,并未立刻回答。他注意到河水虽然湍急,但河道中似乎有沙洲分布,水流速度并不均匀。他抬手指向远处河心一处较大的沙洲:“文远,你看那处沙洲,可能利用?”
张辽极目远眺,沉吟道:“沙洲距北岸近,距南岸远。或可先派死士趁夜占据,架上轻便弩机,既可掩护渡河,亦可作为中途歇脚、重整队形之所。”
“正是此意。”吕布点头,“袁术若真有意凭河固守,绝不会只留这些稀松哨探。他要么是兵力捉襟见肘,无法处处设防,要么……就是另有打算,或骄狂轻敌,认为我军不敢轻易渡河。”
钟繇补充道:“据降官所言及探马回报,袁术称帝后,志得意满,大肆分封,其麾下文武争权夺利者众,忙于内斗。且其兵力多集中于寿春周边及防御江东孙策、徐州刘备方向,这淮水北岸,或许真的防备空虚。”
“机不可失。”吕布决断道,“高顺!”
“末将在!”
“命你即刻挑选五百敢死之士,多备强弓硬弩,今夜子时,乘小舟秘密占据河中沙洲。若遇敌袭,死守待援。若无敌踪,则立刻构筑简易工事,燃火为号!”
“遵命!”高顺抱拳,毫不迟疑。
“张辽!”
“末将在!”
“狼骑全部下马,与陷阵营一同,作为第一波渡河主力。一旦沙洲信号传来,即刻抢渡,不惜一切代价,在南岸建立稳固阵地,掩护后续大军渡河!”
“得令!”
“公台,统筹所有舟船筏子,按序列装部队,务求高效,减少混乱。”
“元常,督促后勤,保障箭矢、粮秣随军过河。”
“其余诸将,各归本部,做好准备,听号令依次渡河!”
命令一道道传出,整个大军如同上紧发条的巨人,开始为强渡淮水做最后的准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期待感。
是夜,无月,星稀云厚。淮水呜咽流淌,更添几分寒意。高顺亲率五百精选的陷阵营壮士,身着暗色衣物,口衔枚,马裹蹄,登上数十条小舟,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入黑暗的河面,向着河心沙洲漂去。
北岸,无数双眼睛紧张地注视着那片深邃的黑暗,吕布按剑立于岸边,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任红昌站在稍远处的营火旁,火光在她沉静的侧脸上跳跃,她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药材锦囊,目光同样投向吞噬了高顺队伍的淮水黑夜。
时间一点点过去,对岸依旧沉寂,只有水流声不绝于耳。仿佛过了许久,突然,河心沙洲上,一点火光顽强地亮起,随即迅速扩大,化作三堆明亮的篝火,在漆黑的河面上格外醒目!
“成了!”岸上等待的众人心中同时一松。
“渡河!”吕布的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夜的寂静。
张辽一跃而起,低吼道:“狼骑、陷阵营,登船!”
霎时间,隐藏在北岸河湾芦苇丛中的数百条大小船只如同离弦之箭,冲向河面。士兵们奋力划桨,船桨击水之声密集如雨。张辽站在第一条船上,目光死死锁定南岸那片更深的黑暗。
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直到先头部队接近南岸浅滩,对岸才响起零星而慌乱的锣声和呐喊,几支稀稀拉拉的箭矢从黑暗中射来,大多无力地落入水中或钉在船板上。
“敌袭!戒备!”张辽大喝,举盾护身,率先跳下齐腰深的河水,向着岸边冲去。身后的精锐士卒纷纷效仿,怒吼着涉水冲锋。
那点微弱的抵抗如同冰雪遇到沸汤,瞬间瓦解。南岸的袁军哨所显然没料到北军会如此果断地夜间强渡,且兵力如此雄厚,稍作抵抗便四散奔逃。
天光微亮时,淮水南岸滩头已然易主。黑色的“吕”字大旗和陷阵营的旌旗被牢牢插在泥泞的河滩上。更多的船只正往返穿梭,将一批批士兵、战马、器械运抵南岸。滩头阵地不断扩大,工事逐渐加固。
吕布在一队亲卫的簇拥下,乘船抵达南岸。踏上松软的淤泥,他环视四周正在忙碌巩固阵地的军队,又望向南方那片未知的、属于袁术“仲氏”王朝的土地。
淮水天险,已被踏在脚下。
“传令全军,加快渡河速度。斥候向前放出五十里,探查敌情动向!”吕布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目标,寿春!”
朝阳终于跃出地平线,金光洒满淮水,也照亮了南岸这支虎狼之师继续南下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