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部纷争的暗流在铁腕与怀柔的双重作用下暂时趋于平缓,官员们至少在表面上将更多精力投入了新政的推行与地方的治理。然而,吕布的目光早已越过眼前的内政棋局,投向了更南方那片浩渺的长江天堑。他深知,北方的霸业无论多么稳固,若不能跨越这条横亘华夏的水脉,终究只是半壁江山。这个认知,源于他对历史地理的深刻理解,也源于现代战略思维中对制海权——或者说,在内陆 context 下的制江权——重要性的直觉。
这一日,吕布轻骑简从,来到邺城以南的黄河岸边视察新辟的屯田区。秋末的黄河水势已不似夏日那般汹涌,但浑黄的河水依旧带着磅礴的气势,浩浩荡荡向东奔流。河风吹拂,带着湿润的水汽和泥土的腥味,扑打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凉意。吕布勒马河堤,眺望这奔腾的巨流,再望向南方那看不见的长江方向,心中那份对水的陌生与隐约的焦虑感再次浮现。他的根基在并州,在河北,他的精锐是来去如风的狼骑,是攻坚拔寨的陷阵营。但面对宽阔如海、风浪无常的大江,骑兵的优势将荡然无存。
“主公,可是在思虑南方之事?”陪同视察的陈杉敏锐地察觉到了吕布目光中的深远。
吕布没有回头,声音混在风里,有些飘忽:“子郁,你看这黄河,已是天险。而长江之阔,更胜黄河数倍。江东孙氏,凭借舟楫之利,纵横江表。我等北人,纵有百万铁骑,若无舟船,如何南渡?”
陈杉肃然道:“主公所虑极是。欲定江南,必先强水军。此非一日之功,然必须即刻着手。”
返回邺城后,吕布立刻召来了张辽、陈宫,以及几位在青州、徐州沿海有过驻守经验的将领。当他在议事堂中明确提出筹建强大水军的构想时,堂内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张辽眉头微蹙,坦诚道:“主公,末将麾下儿郎,皆是在马背上长大,精通骑射,熟悉步战。然这舟船之事……实非所长。登船则晕,操桨则乱,与江东那些自幼在水边长大的兵卒相比,先天不足。”他话语中带着军人直面现实的坦率,也有一丝难以施展拳脚的 frustration。
一位来自青州的稗将也附和道:“大将军,建造大型战舰,非比打造刀剑鞍鞯。需要巨大木材,精通水性的船匠,熟悉水文天象的舟师,这些在北方都极为稀缺。江东则不同,其地多水泽,百姓多以渔舟为生,船匠技艺世代相传,我等……难以企及。”
陈宫抚须沉吟:“文远与这位将军所言,皆是实情。北方建设水军,确有其天然劣势,投入巨大,见效缓慢。然主公之虑,乃长远之策。即便不为即刻南征,拥有一支可观的水军,巡弋于青、徐沿海,屯驻于淮水之滨,亦能对江东形成巨大威慑,使其不敢轻易北顾。此乃战略必需,再难,也需为之。”
吕布听着众人的意见,心中了然。困难是客观存在的,但方向是正确的。他不能用陆军的思维去要求水军,必须尊重专业,投入资源。
“难,不是不做的理由。”吕布最终开口,声音斩钉截铁,“正因为难,才要更早开始,投入更多!文远。”
“末将在!”张辽抱拳。
“我知你陆战无双,然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任。”吕布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任命你为都督青、徐、扬三州水军事务,总领一切战舰建造、水卒招募训练事宜!驻节合肥,那里临近巢湖,水域广阔,是理想的练兵之所。”
张辽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但更多的是被信任所激发的责任感,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末将领命!必竭尽所能,为主公打造一支可用的水上力量!”
“好!”吕布点头,“我给你最大的权限和资源支持。匠作营会抽调人手,随你南下,研究战舰制造。钱财、粮秣,优先保障。你需要什么,直接上报,我无有不准!”
他顿了顿,继续部署:“同时,在青州东莱、徐州广陵等地,设立船坞,招募沿海渔民、船匠,建造适合海况的战船,不求立刻与江东水军主力抗衡,但要能巡航沿海,袭扰其侧翼,令其不能安枕。”
“此外,”吕布看向陈杉,“以朝廷名义,发布招贤令,重金征召那些熟悉水战、或因战乱从江东避祸北来的水军将领、舟师、船匠。无论出身,只要有真才实学,一律量才录用,厚给俸禄!”
一道道命令发出,一个庞大而艰难的水军建设计划开始启动。张辽很快便带着部分僚属和匠作营的人手南下合肥。他们选择的巢湖水域,烟波浩渺,与长江通过濡须水相连,确是天然的练兵场。
然而,理想与现实之间的鸿沟立刻显现。北方的士卒登上摇晃的船只,许多人面色发白,呕吐不止,连站都站不稳,更别提操舟作战。招募来的船匠,大多只会建造内河的小型渔船或运输船,对于如何建造结构复杂、能抗风浪、配备拍杆弩炮的大型战舰,知之甚少。从南方招募来的人才寥寥无几,且水平参差不齐。
张辽面对这些困难,没有气馁。他一边组织士卒从最基础的熟悉水性、克服晕船开始训练,一边督促匠人摸索、试验大型战舰的建造。巢湖岸边,终日回荡着士卒操练的号子声、匠人伐木钉锤的敲击声,以及战舰下水时沉重的破水声。进展缓慢得令人心焦,失败是家常便饭,新造的战船有时一场风浪过来便散架倾覆。
消息传回邺城,吕布听着汇报,脸上没有任何失望的神色。他早就预料到这个过程绝不会一帆风顺。他再次给张辽去信,只有简单的几句话:“勿虑成效,但求扎实。十年磨一剑,亦可。”
他知道,水军之梦,注定是一个需要巨大耐心和持续投入的漫长征程。这不仅仅是建造船只和训练水兵,更是在弥补整个北方政权的一块致命短板,是在为未来那场决定华夏命运的渡江之战,预先埋下最关键的伏笔。他走到那幅巨大的地图前,手指从合肥缓缓滑向长江南岸,目光仿佛穿透了图纸,看到了未来那片必将由血与火、风与浪共同主宰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