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原郡的春日,风沙依旧霸道,卷着枯草碎屑拍打在土坯垒砌的墙壁上,发出沙沙的轻响。都尉府的书房内,**吕布**蹙眉看着几案上堆积的简牍与帛书。军中文书、屯田账目、边境哨探回报……信息往来日益频繁,但承载它们的媒介却显得如此笨重而昂贵。
一卷竹简沉甸甸,携带不便;一方缣帛光洁轻软,却价堪比金。边郡财力本就拮据,大量文书传递不仅效率低下,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更深远的是,吕布深知,若想未来招揽更多人才,尤其是那些寒门士子,知识的传播便不能永远被束缚在沉重的简牍和昂贵的缣帛之上。
一个念头,如同被春风催发的草芽,在他心中破土而出——纸。
他来自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深知纸张的出现对文明传播意味着什么。东汉并非没有纸,**蔡伦**改进的造纸术早已闻名天下,但“蔡侯纸”原料仍多用树皮、破布、渔网,工艺复杂,成本对于边郡而言依旧高昂,难以大规模推广使用。
他需要的,是更廉价、更易得的材料,以及更简化、更适合边郡条件的工艺流程。
记忆深处,那些零散的、来自现代的知识碎片开始翻涌。粗糙的草纸、泛黄的报纸、参观古镇时见过的传统造纸作坊……印象模糊,但大致原理和可选材料的方向尚存。
“取树皮、麻头、破布……乃至腐朽稻草,捣烂成浆……”吕布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勾画着想象中的步骤,“蒸煮……漂洗……抄造……晾晒……”
他深知自己并非专业工匠,具体细节一无所知,只知道一个模糊的方向和几种可能更廉价的替代材料。但这足够了。他不需要发明,只需要在已有的“蔡侯纸”基础上,进行符合边郡实际情况的“改良”与“降本”。
决心既下,吕布立刻召来几名机灵且手脚麻利的亲随,又让人从城中寻来两名年迈的、据说年轻时曾在官府作坊帮过工的匠人。
他并未直接说明要造“纸”,以免引人惊诧或走漏风声,只以“奉命试验一种新的文书材料,用以节省费用”为名,在都尉府后院僻静处划出一小块地方,垒起简单的灶台、石臼和水池,充作临时的“试验场”。
材料很快被收集而来:剥来的粗糙树皮、纺织留下的麻头、破烂得无法缝补的旧衣碎布,甚至还有从马厩旁扫来的、略显腐败的干稻草。这些在边郡随处可见、几乎无需成本的废弃物,堆满了角落。
试验开始了。过程远比吕布想象的更为艰难和狼狈。
第一次,树皮和麻头未曾充分蒸煮沤烂,纤维粗硬,根本无法捣成细浆,最终得到的只是一堆糊着脏水的粗粝渣滓。
第二次,蒸煮火候过头,材料烂如泥沼,捞出时臭气熏天,抄造时根本无法成型。
第三次,浆料调配过稀,勉强抄起一层薄膜,一揭即碎。
第四次,浆料过稠,揭下的“纸”厚薄不均,粗糙得像一块压平的干粮,墨迹上去立刻晕染成一团……
院子里整日弥漫着蒸煮材料的怪异气味和捣浆的咚咚声。失败的作品堆了一地,污水横流。那两名老匠人起初还满怀好奇,几番失败后也不免面露疑色,私下嘀咕这吕都尉是否在异想天开。亲随们更是弄得满身污秽,疲惫不堪。
**高顺**偶尔路过,看到这杂乱景象和吕布紧锁的眉头,虽不解其意,却只是默默增派了守卫,确保此院绝无闲杂人等可以窥探。
吕布并未气馁。他现代人的思维里,本就有着“试验-失败-改进”的根深蒂固模式。每一次失败,他都亲自查看,与匠人和亲随讨论问题所在:是蒸煮时间?是捣舂力度?是水质?是浆料浓度?还是晾晒方式?
他无法提供精确的工艺参数,但他能指出可能的方向:“树皮是否可再剥去外层粗皮?”“蒸煮时加入石灰或草木灰可否加速?”“捣舂是否需更久更匀?”“抄造之帘,用细麻布可否?”
这些基于现代常识的建议,往往能给陷入困境的匠人带来一线灵感。他们按照吕布模糊的指引,一次次尝试,一次次调整。
期间,郡丞等文官风闻吕布整日窝在后院“鼓捣秽物”,不免又有微词,认为其“不务正业,有失官体”。甚至连妻子**严氏**都忍不住委婉相劝,让他多歇息,勿要过于劳神。吕布只是笑笑,依旧每日扎在那片污浊的试验场里。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不仅是为了节省几卷竹简缣帛的费用,更是在为未来铺路。知识传递的效率,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他这股势力能走多远。
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失败,耗去了多少捆“垃圾”材料。这一日,当亲随再次将抄造帘从浆池中抬起时,一层相对均匀的浅褐色纤维薄膜附着其上。小心翼翼地揭下,贴在刷过米浆的平整土墙上晾晒。
春日暖阳晒了半日。吕布一直守在附近,心中竟有几分罕见的紧张。
待那薄膜干透,亲随小心将其揭下,呈到吕布面前。
触手略显粗糙,颜色晦暗不均,边缘也有些毛躁,比起光滑洁白的“蔡侯纸”,卖相差了不止一筹。但……它确实是一张成型的纸!质地虽厚硬,却柔韧不易碎裂。
吕布取过笔,蘸墨,在其上书写。
墨迹略有晕染,笔触能感受到纸张的粗糙纹理,但字迹清晰可辨,并未穿透纸背。
成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涌上心头,远比战场得胜更为奇妙。这是一种创造与改变的成就感。
“成功了!虽粗糙,却堪用!”吕布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畅快笑容。院中参与此事的匠人和亲随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小小的欢呼,多日的疲惫与沮丧一扫而空。
吕布重赏了参与的众人,尤其那两位老匠人,并严令此事不得外传,尤其制作方法,乃军中机密。
他将其命名为“吕侯纸”。并非狂妄自比蔡伦,而是借此名号,便于在内部推行和使用。
很快,第一批质量相对稳定的“吕侯纸”被优先送往军中,用于书写日常口令、换防文书、边境巡查记录等非永久性保存的信令文件。竹简的重量和缣帛的成本,在这一张张粗糙的纸张面前,显得格外突兀。
军中小吏很快发现了它的好处:轻便,易携带,书写速度也快,虽不如缣帛美观,但用于日常军务传递,绰绰有余。消息悄然在底层传开,兵士们虽不知“纸”为何物,但都知道吕都尉又弄出了省钱省力的新东西,心中对其“巧思”愈发钦佩。
这变革的涟漪初时细微,却悄然扩散。文书往来效率得以提升,信息的流动在不知不觉中加快了一丝。而吕布手中,也多了一张无人知晓的底牌——一种可以低成本大规模生产的信息载体。
它此刻只是用于军中信令,但吕布的目光早已投向更远的未来。招贤纳士,教化传播,政令通达……这一切,都需要仰仗更高效率、更低成本的知识承载方式。
“吕侯纸”的诞生,如同在并北这块略显荒芜的土地上,埋下了一颗微弱却潜力无限的种子。只待时机合适,便可破土而出,掀起更大的波澜。
而此刻的吕布,则已开始思索下一步:如何进一步改进工艺,提升纸张质量,以及,何时才能让它发挥出真正的作用,而不仅仅局限于几卷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