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扁匣失而复得,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林砚心中激起了惊涛骇浪。罗刹那句“要杀你的人,来头不小,手能伸到海里”,更是让他遍体生寒。
他强压下立刻打开扁匣查看的冲动,而是不动声色地将匣子放到一旁,目光重新落回罗刹那张疤痕交错、看不出情绪的脸上。
“罗首领救命之恩,林某没齿难忘。”他声音因伤势和虚弱而有些沙哑,但语气诚恳,“只是林某身为朝廷命官,身负皇命,岂能因贪生怕死而龟缩于此?开海大计,关乎国运,亦关乎东南万千百姓生计,林某……无法坐视不理。”
他试图以情动之,以理晓之。
罗刹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海腥味和讥讽:“国运?百姓?狗屁!老子在这海上漂了半辈子,见过的官比见过的鱼都多!哪个嘴里不是仁义道德,肚子里全是男盗女娼!你们岸上的人斗来斗去,死多少跟老子没关系!老子救你,不过是顺手,不想让那帮杂种称心如意罢了!”
他话语粗鄙,却透着一股看透世情的冷漠与偏激。
林砚心中一沉,知道单靠大道理无法说服对方。他沉默片刻,换了个角度:“罗首领既然不想让那帮人称心如意,可知他们为何非要置林某于死地?”
罗刹斜睨着他,眼神锐利:“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道理,林大人不懂?”
“开海之利,惠及天下,何来挡人财路之说?”
“哼!”罗刹冷哼一声,“天下的利是天下的,某些人兜里的利,才是他们看得见的利!你以为断了漕运的财路就完了?这海上,早就有主了!你跑来另立规矩,就是砸他们的锅!不断你的生路,断谁的?”
海上早就有主了?!
林砚瞳孔微缩。罗刹的话,印证了他之前的某些猜测。袭击者训练有素,使用军制箭矢,背后恐怕不仅仅是朝中政敌那么简单,很可能牵扯到东南沿海根深蒂固的、与海上走私、乃至境外势力有勾结的庞大利益集团!这个集团,可能包括了地方豪强、腐败官吏,甚至……可能还有水师中的败类!
“罗首领可知这‘主’是谁?”林砚追问。
罗刹却闭上了嘴,不再多言,只是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警告地盯着他,意思很明显: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好处。
谈话再次陷入僵局。
罗刹起身离开,洞口只剩下两个沉默的看守。
林砚这才有机会,背对着洞口,用身体挡住看守的视线,小心翼翼地尝试打开扁匣。铜锁浸过海水,有些涩滞,他费了些力气才打开。
匣子内部做了防水处理,关键物品都用油纸包裹着。他迅速检查,官印、几份最重要的关防文书和私人信函都还在,虽然纸张有些受潮,但字迹依稀可辨。他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当他拿起那几封苏婉清写给他的、被他珍藏的家书时,手指却触碰到了信封内似乎有不同寻常的厚度。
他心中一动,借着洞口微弱的光线,仔细检查。在其中一封家书的信封夹层里,他摸到了一个极薄、几乎与纸张融为一体的硬物!
他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划开信封背面的裱糊层,从中取出了那硬物——是一片比指甲盖还小、薄如蝉翼的深色木片,木片上,用极细的针尖,刻着几个微不可查的小字!
若非他心细如发,且对苏婉清的笔迹和习惯极其熟悉,根本不可能发现这藏在深情家书中的绝密信息!
他将木片凑到眼前,借着光,勉强辨认出那几个小字:
“周明,永丰,批文伪,宫内线,东南慎,盼归。”
短短十余字,却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周明!永丰粮行!伪造批文!宫内线人!
婉清在京城,竟然已经查到了如此关键、如此致命的线索!而且,她用了这种极端隐秘的方式,跨越千山万水,将信息传递到了他的手中!
“东南慎,盼归……”
最后四个字,像一根无形的针,狠狠扎在他的心上。他能想象,婉清在写下这几个字时,是怀着怎样担忧、恐惧却又不得不坚强的心情!
一股混杂着滔天怒火、深切担忧和无比思念的情绪,瞬间淹没了他。他的拳头死死攥紧,肩头的伤口因用力而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但他浑然未觉。
京城的妻子,在为他浴血奋战,独自面对明枪暗箭。而他,却困在这海外孤岛,无能为力!
不行!他必须尽快离开!必须回到京城,回到她们身边!必须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毒蛇,连根拔起!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罗刹的态度是关键。此人看似冷漠,但既然出手相救,并送回扁匣,说明他并非完全站在对手一边,或许……有可以利用之处。
他将木片重新藏好,将扁匣锁紧,心中已然有了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赌博的计划。
他看向洞口外那片灰蒙蒙的、无边无际的大海,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和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