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清缓步走入前厅时,脸上已看不出丝毫一夜未眠的疲惫与内心的焦灼,只余下身为三品侍郎夫人应有的端庄与疏离的温和。
张府的管家是个四十来岁、面容白净的中年人,见到她,立刻站起身,恭敬地行礼,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小的给林夫人请安。我家夫人前几日得了些上好的苏缎,想着夫人您气质清雅,小姐玉雪可爱,正合用,特命小的送来,一点心意,还望夫人笑纳。”
他身后的小厮捧着几匹流光溢彩的缎子,颜色确实雅致,料子也是顶尖的。
苏婉清目光在那锦缎上一扫而过,含笑点头:“张夫人太客气了。如此厚礼,婉清受之有愧。”她示意林忠接过,又道,“管家辛苦,坐下喝杯茶吧。”
“谢夫人。”张管家依言坐下,双手接过丫鬟奉上的茶,却不急着喝,而是微微倾身,语气带着几分熟稔的关切,“说起来,林侍郎这一趟公差出得突然,京中不少同僚都颇为挂念。东南那边……听说近来不甚太平,海寇猖獗,希望林侍郎一切顺利才好。”
苏婉清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动作优雅,心中却是冷笑。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劳张夫人和张大人挂心了。”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外子奉皇命办事,自有朝廷法度与官兵护卫,想必无碍。至于东南情形,我们内宅妇人,消息闭塞,倒是不如张大人消息灵通了。”
她四两拨千斤,既点明了林砚是奉皇命,又将对方打探消息的意图轻轻挡了回去。
张管家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自然,打着哈哈:“是极是极,是在下多嘴了。只是如今京中……哎,也有些不太平的风声,夫人独自持家,还需多加小心才是。”
“哦?”苏婉清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看向他,“不知管家指的是何种风声?婉清平日深居简出,倒是不曾听闻。”
她的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张管家被她看得有些不适,避开她的视线,含糊道:“无非是些闲言碎语,捕风捉影之事,夫人不必放在心上。只是……树大招风,林侍郎年轻有为,难免惹人注目些。”
这话看似劝慰,实则暗藏机锋。
苏婉清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她脸上依旧带着浅笑,眼神却冷了下来:“管家说的是。不过,我们林家行得正,坐得直,外子为官,只知忠君爱国,勤于王事。至于那些捕风捉影的闲话,相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陛下圣明,自有公断。”
她语气不卑不亢,直接将“陛下圣明”抬了出来,堵住了对方后续可能的所有暗示与威胁。
张管家显然没料到苏婉清一个内宅妇人,言辞竟如此犀利,态度如此强硬,一时间有些语塞,脸上的笑容也维持得有些勉强。
厅内的气氛顿时显得有些凝滞。
恰在此时,内院传来囡囡清脆的、带着不满的喊声:“娘亲!娘亲!我的小兔子不见了!”
苏婉清心中一动,面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与宠溺,对张管家歉然道:“管家见谅,小女顽皮,我得去看看。”
这便是送客的意思了。
张管家如蒙大赦,连忙起身:“不敢打扰夫人,小的这就告辞。”
苏婉清站起身,微微颔首:“林忠,替我送送张管家。”
看着张管家几乎有些仓促离开的背影,苏婉清脸上的笑容缓缓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
张韬派人来,绝不仅仅是送几匹缎子那么简单。这是在试探她的态度,也是在变相地施压,暗示京中风雨将至,让她,或者说让远在东南的林砚,识时务一些。
她走回内院,囡囡正撅着小屁股在床底下找她那只布偶兔子,奶娘在一旁帮着寻找。
“夫人,张府的人……”林忠送完客回来,面带忧色。
“不过是投石问路罢了。”苏婉清语气冷静,“看来,有些人已经迫不及待了。”
她抱起终于找到兔子、破涕为笑的女儿,心中那股紧迫感愈发强烈。听风阁的消息,必须尽快送来。否则,在这种敌暗我明的局面下,她每一步都如同行走在悬崖边缘。
然而,直到夜幕再次降临,听风阁那边,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传回。
这种等待,最是煎熬。
苏婉清坐在灯下,看着跳跃的烛火,心中思绪纷乱。周明那条线,是否能查到有用的东西?那些有问题的批文,源头究竟在哪里?张韬今日的试探,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杀招?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极轻微的、不同于布谷鸟叫的叩击声,三长两短。
苏婉清精神一振,立刻起身走到窗边。
是听风阁的人!他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