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的别业一晤,如同在密不透风的围墙上,凿开了一丝缝隙,让林砚看到了借力破局的微光。然而,他深知,仅凭一位致仕官员的赏识,还远不足以抗衡曹家这棵盘根错节的大树,更无法彻底扭转他在林府内的劣势。
他需要更锋利的刀,更需要让这些“刀”互相碰撞。
赵铁鹰的效率极高,几天后便带回了关于曹家内部更详尽的消息,尤其是关于曹德彪之子曹莽的。
“少爷,查清楚了。曹莽此人不学无术,性好奢侈,尤爱赌斗。他与其堂兄曹鑫(曹旺之子)势同水火,两人常在‘百花楼’为了争抢头牌或是斗犬赛马而一掷千金,互不相让。曹德彪对此睁只眼闭只眼,似乎有意纵容儿子与长房争锋。”赵铁鹰禀报道,他脸上那道疤在灯下显得有些狰狞,“另外,关于城西仓库,风声很紧,曹家似乎动用了官面上的关系在施压,志在必得。隐约听说,似乎与一批即将到港的‘南洋珍货’有关,具体是什么,还探听不到。”
南洋珍货?林砚心中一动。这个时代的海贸利润惊人,但风险巨大,且往往与走私、权钱交易纠缠不清。曹家如此急切,这批货定然非同小可。
“百花楼……赌斗……”林砚轻声重复着,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清晰——驱虎吞狼。他要利用曹莽这把“刀”,去给曹旺,乃至整个曹家找点麻烦,让他们无暇他顾,甚至内耗。
“赵叔,我们手里现在能动用的银子还有多少?”林砚问道。
“除去预留的原料钱和必要开销,能动用的现银约有四十两。”赵铁鹰答道。这已是“玉冰烧”这段时间积累的大部分利润。
“好!”林砚下定决心,“你拿二十两,去找疤脸刘,或者通过其他可靠渠道,找几个生面孔,机灵点的。让他们混进百花楼,不必做别的,只需在曹莽与曹鑫再次发生争执时,恰到好处地……拱拱火。重点要让曹莽觉得,曹鑫之所以敢跟他叫板,是因为其父曹旺最近得了某种‘奇货’,财力大增,志得意满。”
他要凭空制造一个信息差,将一个模糊的“奇货”概念,与曹旺捆绑,扔进曹家这个满是油星的火药桶里。
赵铁鹰瞬间领悟,眼中露出钦佩之色:“少爷此计甚妙!曹莽是个一点就着的性子,必会回去向其父曹德彪添油加醋。曹德彪本就疑心曹旺,如此一来,曹家内部必有纷争!”
“正是此意。”林砚点头,“记住,手脚一定要干净,绝不能牵连到我们。另外,想办法让这个流言,也隐隐指向城西仓库,但不要明确。”
“明白!”赵铁鹰领命,立刻去安排。
与此同时,林砚再次提笔给苏婉清写信。这次,他不再含蓄,而是更加直接地请求帮助——并非为了自己,而是借探讨商事为名,询问其祖父苏修文,若地方豪商以势压人,强行兼并他人产业,士林清议如何看待?朝廷律法对此有无制约?他试图从道德和法律层面,寻找可能制约曹家的武器。
信送出去后,便是耐心的等待,以及应对府内愈发微妙的局势。
林茂才那日的敲打似乎起了一些作用,王氏那边暂时没有了新的动作,但那种无处不在的监视感并未消失。府中的下人见到林砚,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少了几分以往的轻视,多了几分谨慎的打量和不易察觉的讨好。显然,曹旺登门和老爷单独召见的事情,已经悄然改变了他们在这些下人心中的分量。
林砚乐得清静,每日里多数时间依旧在房中“读书”,实则是在脑中不断推演着各种可能,完善着他的计划。他深知,与曹家这样的庞然大物博弈,走错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五天后,赵铁鹰带来了第一个好消息。
“少爷,事情办成了!”赵铁鹰语气带着一丝兴奋,“昨夜百花楼,曹莽与曹鑫为了一个新到的歌姬又杠上了。我们的人混在人群中,几句‘听说旺大爷近来得了宝贝,底气足得很’,‘城西那批货要是吃下,鑫少爷以后怕是更不把莽少爷放在眼里了’之类的风言风语,果然点着了曹莽那个炮仗!他当场就和曹鑫动了手,虽然被人拉开,但据说回去后就在曹德彪面前大闹了一场!”
“效果如何?”林砚关心结果。
“曹德彪具体如何反应还不知,但今天一早,曹旺急匆匆去了曹德彪府上,待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出来,脸色很不好看。曹家内部,现在恐怕已经暗流涌动了。”赵铁鹰笃定道。
林砚嘴角微扬,很好,第一步棋,见效了。曹家内耗,至少能为他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就在这时,小莲也拿着苏婉清的回信回来了。这一次,信的内容厚实了许多。
苏婉清在信中,以祖父苏修文的口吻,详细阐述了士林对“与民争利”、“恃强凌弱”的鄙夷,尤其对勾结官吏、巧取豪夺的行径深恶痛绝。她甚至附上了一篇前朝御史弹劾豪商仗势欺人的奏疏摘录,其中引用的律法条款和道德批判,鞭辟入里。最后,她委婉地提醒,近日杭州府衙似乎对城西仓库归属的争议有所关注。
这封信,如同一剂强心针!它不仅提供了道德和法律上的武器,更暗示了官方层面可能存在的变数!苏家,或者说苏修文,显然在此事上动了些人脉关系。
“太好了!”林砚抚掌,心中大定。苏家这份人情,他记下了。
现在,他手中有了几张牌:曹家内部分裂的隐患,苏家代表的清议力量,以及李大人那条潜在的高层人脉。而他自己,则隐藏在暗处。
是时候,给这场即将燃起的内部之火,再添一把柴了。
“赵叔,”林砚眼中闪过一丝决断,“让我们的人,继续在市面上散布消息,就说……曹家内部对城西仓库的用途有分歧,长房想独吞大利,排挤二房。说得模糊些,但要把‘利益巨大’、‘长房独占’这几个意思传出去。”
他要将曹家内部矛盾公开化,模糊化,让外界,尤其是那些同样对城西仓库或那批“南洋珍货”有想法的势力,产生疑虑和觊觎之心。水,只有搅得更浑,他才好浑水摸鱼。
“另外,”林砚沉吟道,“密切关注府衙对城西仓库案的动向。还有,让我们的人,想办法接近曹莽身边不起眼的小厮或者车夫,不需要探听什么核心机密,只需要了解曹莽近期的动向和情绪即可。”
他要掌握这把“刀”的动向,才能更好地引导它。
赵铁鹰一一记下,再次投入暗夜之中。
林砚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深秋的凉风涌入,带着草木凋零的气息。但他的心却一片火热。
棋盘已经铺开,棋子也已落下。
曹家这头猛虎,已然被他撩拨得龇牙咧嘴,转向内部。而王氏那只豺狼,则因父亲的干预和外部压力的转移,暂时被束缚住了爪牙。
他成功地制造出了一个短暂的战略窗口期。
接下来,他要利用这个窗口期,加速“玉冰烧”的资本积累,进一步巩固与苏家、李大人的关系,并且,他要弄清楚,那批让曹家如此疯狂的“南洋珍货”,到底是什么!
唯有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
这盘大棋,他越来越有把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