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无声地燃烧着,跳跃着,散发出冰冷与灼热交织的矛盾感。
戚明远的脸上,最初的疑惑迅速被一种极致的、凝固般的惊愕取代,随即化为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疲惫和一种被最日常、最信任之物背叛后的荒凉。
他没有惨叫,没有挣扎,甚至没有试图甩掉那支燃烧的钢笔。
他只是静静地、近乎漠然地看着那绿色的火焰顺着他的手臂向上蔓延,吞噬了他的警服袖口,燎过他的皮肤。
火焰过处,景象可怖。皮肤并未立刻碳化,而是像被高温炙烤的蜡像,迅速软化、起泡、流淌,呈现出半透明的绿色,其下焦黑的骨骼若隐若现。
警服布料在绿火中不是燃烧,而是直接分解、汽化,露出下面同样在“融化”的血肉。金属的警徽和纽扣在高温下迅速发红、变形、滴落,如同熔化的糖浆。
空气中,那股怪诞的气味更加浓郁了,皮肉焦糊的恶臭、化学药品燃烧的刺鼻酸味、还有一种冰冷的、如同蛇类爬行过的腥气,三者混合,形成一种足以让灵魂战栗的死亡气息。
整个过程快得惊人,又慢得令人发指。戚雨清晰地“看”到父亲的眼神从惊愕到疲惫,再到最后彻底失去光彩,变得空洞。
他的身体在椅子上微微佝偻下去,最终,保持着一个坐姿,化为了一具被幽绿色余烬包裹的、黢黑的骨架。
骨架的头颅微微低垂,那空洞的眼窝,却仿佛跨越了生与死的界限,精准地、绝望地“望”着戚雨所在的方向。
桌上那份他正在审阅的卷宗,早已化为一片灰白,只有边缘蜷曲着,残留着一点点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光晕。
绿色的火苗在焦骨上最后跳跃了几下,发出细微的、如同窃笑般的“噼啪”声,才不甘心地缓缓熄灭。
办公室的景象,开始如同被打碎的镜子,布满裂纹,然后哗啦一声,彻底崩碎成亿万片闪着幽绿光芒的碎片。
碎片旋转、重组,带着令人眩晕的失重感。
戚雨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熟悉的、深夜的街角。这里是父亲下班常走的那条僻静小路,老旧的路灯投下昏黄而摇曳的光圈,光线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戚明远站在路灯下,身影被拉得很长。
他似乎是在等人,偶尔抬手看看腕表,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脚步声从黑暗深处传来,沉稳而熟悉。很快,周建明叔叔的身影走出了阴影,他穿着便服,脸上带着惯有的、略显粗犷却令人心安的笑容。
“老戚,等久了吧?”周建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洪亮,他快步走到戚明远面前。
“没事,刚忙完。”戚明远微微颔首,两人低声交谈起来。
内容模糊不清,但气氛似乎有些凝重,戚明远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
戚雨的意识微微放松了一些。是周老师,他来了,情况或许会好转。
周建明似乎是在汇报什么,语速较快,手势有力。戚明远专注地听着,偶尔插问一句。一切看起来都像是无数次并肩作战后的普通交流。
然而,就在周建明的话语告一段落,他抬起右手,似乎习惯性地想要拍拍戚明远肩膀以示安慰或鼓励的瞬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周建明脸上那真诚的、带着关切的表情,如同劣质的油彩般剥落、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戚雨从未见过的、冰冷的、如同爬行动物般的绝对漠然。
他的眼神失去了所有人类的情感,只剩下空洞和一丝戏谑。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扭曲地向上牵起,形成一个绝对不属于周建明的、充满恶意和嘲弄的诡异微笑。
戚明远显然也察觉到了这瞬间剧变带来的寒意,他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爆发出锐利的警惕和惊疑。
“周建明”笑了,那笑容无声地扩大,几乎咧到了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在昏黄灯光下反射着惨白的光泽。
他抬起的那只右手,手腕以一种人类无法做到的角度诡异翻转,掌心向上,一个老式的、布满划痕的金属打火机突兀地出现在他指尖。
“咔哒。”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死寂的街角被无限放大,如同丧钟的前奏。
一簇幽绿色的火苗,从打火机顶端窜出,安静地、诡异地跳跃着,映照着“周建明”那双毫无温度、如同玻璃珠般的眼睛。
没有给戚明远任何反应或质问的时间,“周建明”的手腕带着一种非人的迅捷和精准,猛地向前一送!
那簇绿火,如同毒蛇的信子,精准地点燃了戚明远警服左侧的衣领!
“轰——!”
火焰再次爆燃!比在办公室里更加猛烈、更加狂暴!幽绿色的火舌如同拥有生命和意志,瞬间蹿起,将戚明远全身包裹!
他整个人变成了一支人形的、熊熊燃烧的绿色火炬!
“呃啊——!”
这一次,戚明远发出了声音,一声短促而压抑、却充满了极致痛苦和无法置信的愤怒的闷吼!
他在火焰中剧烈地挣扎、扭动,试图拍打身上的火焰,但那绿色的火如同附骨之疽,越拍打,燃烧得越是旺盛!火焰灼烧着他的皮肤,发出“滋滋”的声响,空气中弥漫开蛋白质烧焦的恶臭。
他透过摇曳的、扭曲的绿色火幕,死死地、死死地盯着面前那张属于“周建明”的、却挂着恶魔般微笑的脸。
那眼神中的震惊、被背叛的剧痛、以及滔天的愤怒,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利刃,将对方刺穿。
而“周建明”,或者说那个占据了他躯壳的东西,只是冷漠地向后退了一步,双臂悠闲地环抱在胸前,像是在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结局早已注定的戏剧。
那诡异的、非人的笑容始终挂在他的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愉悦的欣赏,直到戚明远的挣扎逐渐变得微弱,最终化为一堆在街角无声燃烧的、人形的绿色篝火。
火焰只燃烧着戚明远,对他脚下的地面、旁边的路灯杆没有丝毫影响。
仿佛这来自地狱的火焰,只以他的生命和痛苦为唯一的食粮。
戚雨的意识在尖叫,在崩溃。她目睹了第二次死亡,一次来自最信任之人的背叛,这比任何直接的伤害都更加残忍,更加令人绝望。
那绿色的火焰,不仅焚烧着父亲的身体,也焚烧着她对现实认知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