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五十分,戚雨独自一人再次站在了吴川崎教授的门外。她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吴川崎很快开了门,他今天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看起来比上次更随意些,但那双透过无框眼镜的眼睛,依旧锐利沉静,仿佛能穿透人心。
“很准时,戚女士。”他侧身让开,“请进。”
书房里,茶香袅袅,与上次来时别无二致。吴川崎没有多余的寒暄,示意戚雨在茶台旁坐下,便开始了冲泡工序,动作流畅而专注。
“昨晚休息得如何?”他看似随意地问道,目光却并未离开手中的茶壶。
“还好。”戚雨回答得谨慎。她不确定吴川崎所谓的“不同寻常的困扰”具体指什么,决定先保持沉默,观察他的意图。
吴川崎将一杯冲泡好的茶推到戚雨面前,氤氲的热气带着茶香升起。他这才抬起眼,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
“牧一没有跟你一起来,很好。”他缓缓开口,“有些话,当着他的面,或许不便说。”
戚雨没有动那杯茶,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吴教授想和我谈什么?关于我父亲,还是您提到的‘困扰’?”
吴川崎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似乎在组织语言。“两者或许有关联。”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变得深邃,“戚女士,我上次为你做的初步评估,虽然因为你的潜意识阻抗未能深入,但有一个感觉很清晰——你的精神层面,近期承受着相当大的压力,这种压力并非完全源于你已知的记忆缺失问题。它更像是一种…外源性刺激引发的共振。”
他顿了顿,观察着戚雨的反应,见她依旧不动声色,便继续道:“你父亲,戚明远队长,他当年调查的最后一个案子,非常复杂,牵扯极深。那不仅仅是一般的毒品案件,背后涉及到一个极其隐秘、残忍,且组织严密的跨国犯罪集团——“蛇刃”。这个集团的活动范围,并不仅限于毒品。”
戚雨的心跳微微加速,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这和我现在的‘困扰’有什么关系?”
“关系在于,这个集团的行事风格,带有强烈的心理操控和仪式化特征。”吴川崎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他们善于利用恐惧、利用特定的符号、甚至利用孩童…来达成他们的目的,或满足集团内部某些核心成员的扭曲癖好。你父亲正是因为触及到了这一层面,才招致了杀身之祸。”
符号…孩童…戚雨的脑海里瞬间闪过缝眼玩偶和失踪的张小雅。但她没有表露分毫。
“您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戚雨问道。
“因为直觉告诉我,你的‘困扰’可能与此有关。”吴川崎的目光紧紧锁定她,“你身上被封锁的记忆,核心正是与你父亲殉职相关的创伤。当外界出现与当年那个集团作案手法相似的事件时,你的潜意识,或者说你被封锁记忆的周边区域,可能会产生异常的波动。这种波动,体现在你身上,可能就是噩梦、强烈的既视感,或者无法解释的焦虑和执着。”
他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将一个潜在的、与当前案件相关的预警,巧妙地包装成了对她个人心理状态的关切,并且与她父亲的历史联系了起来。
“您是指,京都最近可能发生了与当年那个集团手法相似的案件?”戚雨顺着他的话问道,试图获取更多信息。
“我不能确定。”吴川崎摇了摇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我早已远离那些是非。但那个集团的阴影并未完全消散。他们像蛰伏的毒蛇,可能换一个名字,换一种外壳,继续存在着。尤其是在京都这样鱼龙混杂的大都市。”他话锋一转,“你最近,是否接触过什么…让你感觉特别不安的案子?或者,是否反复梦到一些…令人不适的场景?尤其是涉及儿童、特定符号,比如…玩偶之类的?”
“玩偶”两个字,他说得格外清晰。
戚雨的后背瞬间绷紧。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张小雅失踪案和那个缝眼玩偶!他是在试探,还是在警告?
她端起面前的茶杯,借喝水的动作掩饰内心的震动。茶水微烫,顺着喉咙滑下,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吴教授,我是刑事顾问,接触的案子大多令人不安。”她放下茶杯,语气平淡,“至于梦境,自从记忆出现问题后,我的睡眠一直不算太好。一些光怪陆离的梦,并不稀奇。”
她没有正面回答关于玩偶的问题。
吴川崎凝视了她几秒,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破绽。最终,他微微叹了口气,靠回椅背。
“你很警惕,这很好。”他说道,“但我希望你明白,我提及这些,并非出于窥探,而是出于对你父亲的承诺,以及…对我当年未能做得更多的愧疚。我不希望你重蹈他的覆辙。”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如果你真的遇到了类似的情况,感觉到那个集团的阴影,记住,不要轻易深入。他们的触角可能比你想象的要长得多,渗透得更深。尤其是…要小心那些表面上光鲜亮丽,背地里却可能藏污纳垢的机构。比如,某些打着慈善旗号,却难以查清其真正资金流向和核心成员背景的组织。”
“慈善组织?”戚雨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我只是举个例子。”吴川崎立刻避开了具体指向,“任何看起来过于完美,或者与儿童、医疗、社会福利领域相关,却又让你感觉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的机构,都需要格外警惕。当年那个集团,就擅长利用这类外壳做掩护。”
他虽然没有点名,但戚雨几乎立刻将他的话与梦中那个庞大的、系统化的犯罪场景联系了起来。什么样的组织,能够拥有那样“工业化”处理孩童的能力?一个庞大的、地下的、拥有特定场所和人员的网络,必然需要某种形式的掩护。一个大型的、声誉良好的慈善机构,无疑是一个极佳的选择。
“我明白了,谢谢吴教授的提醒。”戚雨不动声色地说道,“我会注意的。”
吴川崎看着她,眼神中那复杂难明的情绪再次浮现,混合着担忧、愧疚,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你的记忆封锁,情况特殊,与创伤绑定极深。在精神状态不稳定的情况下,强行触碰或者受到强烈类似刺激,都非常危险。”他最后说道,“如果需要帮助,或者感觉到任何失控的迹象,随时联系我。在心理层面,我或许能提供一些保护。”
这次会面,吴川崎没有像上次那样进行任何催眠尝试,全程都停留在言语交流的层面。他提供了关于父亲过往案件的惊人信息,发出了关于潜在危险的模糊警告,并再次强调了提供心理支持的意愿。
但他依旧没有解释他当年为何会出现在她的病房,也没有说明他是通过什么渠道得知她父亲出事以及她住院的消息。
离开时,戚雨的思绪比来时更加纷乱。吴川崎的话,像一块块拼图,有些与她已知的信息和噩梦碎片对上了,但更多的部分,依旧隐藏在迷雾中。
他是在真心提醒和保护她,还是在将她引向某个特定的方向,或者利用她来试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