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京城表面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刑部的结案陈词有效地压制了市井坊间关于“梵音索命”的诡异传闻,舆论逐渐转向对江湖邪道的声讨和对破案官员的赞誉。
然而,风暴中心的几个人,内心却远未平静。
裴昭明在太医署守了白砚舟两日,确认他情况稳定,已无性命之忧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他变得异常沉默。
往日里那个温润如玉、行事干练的御史台少卿,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笼罩。
他照常上朝,处理公务,但话语明显少了,眼神中也时常带着一丝难以化开的沉郁和疏离。
同僚们只当他因好友白砚舟重伤、且刚经历凶险案件而心情不佳,纷纷出言安慰,他也只是淡淡颔首,并不多言。
只有他自己知道,真正压在他心头的巨石是什么。
颈后的那个胎记,如今在他感知中,如同一个灼热的烙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那扑朔迷离、甚至可能惊世骇俗的身世。
净尘僧临终前的眼神,玉佩的纹路,一切线索都指向那个他无法回避,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可能。
他是谁?前朝公主的遗孤?一个本应在三十年前那场浩劫中消失的亡魂?这个认知,让他看待周围一切的目光都发生了变化。
龙椅上的陛下,朝堂上的同僚,甚至他一直以来秉持的忠君爱国的信念,都仿佛蒙上了一层不确定的阴影。
他害怕。不是怕死,而是怕这身份一旦坐实,所带来的翻天覆地的变化,怕被卷入那前朝与今朝不死不休的皇权争斗,怕连累视他如兄的昭雪,怕辜负陛下的信任,更怕……自己一直以来坚信的世界,彻底崩塌。
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与裴昭雪相处。
她是否也因那胎记,对自己产生了疑虑?那份纯粹的兄妹之情、同僚之谊,是否会因为这不祥的血脉而变质?还有那隐藏在暗处的“玄鹤卫”。
他们既然能找到他,认定他,就绝不会轻易放手。
下一次,他们又会以何种方式出现?自己是否会在不自知的情况下,被他们利用,成为伤害身边人、动摇社稷的棋子?
种种思绪,如同乱麻,缠绕在他心头,让他寝食难安,心力交瘁。
这日下朝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御史台处理公务,而是直接去了宫中的一处偏殿,求见皇帝。
“陛下,” 裴昭明跪伏在地,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臣近日深感精力不济,于护国寺一案中亦受些许惊吓,加之好友重伤,心神难安。恳请陛下准臣休沐半月,暂离朝堂,安心调养。”
他没有提及任何关于身世的事情,只以身体不适和好友重伤为由请假。
这是最稳妥,也最能被接受的理由。皇帝端坐于御座之上,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下方跪着的臣子。
他看到了裴昭明眼中的血丝,看到了他眉宇间化不开的郁结,也看懂了他那份想要暂时逃离漩涡中心、独自舔舐伤口、理清思绪的意图。
沉默了片刻,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爱卿连日辛劳,又逢险事,确实该好生休养。准奏。朕准你半月休沐,安心调理。御史台的事务,暂由右少卿代理。”
“谢陛下恩典!” 裴昭明叩首。
“去吧。” 皇帝挥了挥手,“好好休息。有些事,不必过于挂怀,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最后一句,似乎意有所指,又似乎只是寻常的宽慰。
裴昭明心中一动,却不敢深思,再次谢恩后,躬身退出了偏殿。
走出宫门,感受到外面有些刺眼的阳光和喧嚣的市井之声,裴昭明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暂时……可以避开这令人窒息的风波了。
他需要时间,需要空间,一个人,去消化这惊天动地的秘密,去思考自己未来的路,该如何走。
他没有回府,而是信步走向了城外。
他需要远离这座繁华而压抑的城池,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独自面对内心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