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河亲口承认了所有罪行,真相大白。
然而,那尊倾斜的“庚金牛”依旧在发出不甘的嗡鸣,地底积蓄的狂暴能量虽被延缓,却并未平息,如同被暂时堵塞的火山,随时可能以更猛烈的方式爆发。
洞穴的震动虽然减弱,但暗河的水位仍在缓慢而坚定地上涨,浑浊的河水已经漫过了众人的脚踝,冰冷刺骨。
裴昭雪看着眼前这个佝偻、疲惫、手臂淌着血,却依旧固执地站在祭坛旁的老人,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悲凉和沉重的责任感。
她知道,仅仅擒住或杀死洛清河,并不能解决眼前的危机。
这失控的共振,需要始作俑者的知识,才有可能真正平息。
她推开搀扶她的苏九,一步步走向洛清河,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各种杂音,直抵其心:“洛先生,你听到了吗?这地脉的哀鸣,这暗河的咆哮……它们不是因为你的复仇而欢欣,它们是在痛苦地挣扎!三十年前,那三万冤魂死于非命,是时代的悲剧,是官府的罪孽。可如今,青州、临漳、河阴三城的百姓,他们何其无辜?他们中有嗷嗷待哺的婴孩,有辛勤耕作的农夫,有期盼游子归家的父母……他们与你洛家村的乡亲,有何不同?”
洛清河的身体微微震颤了一下,空洞的眼窝仿佛望向了咆哮的暗河方向,没有回答。
裴昭雪继续逼近,言辞如刀,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你恨的是当年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决策者,恨的是这冷漠不公的世道。可你现在所做的,与当年那些人,又有何异?!你用同样甚至更残酷的方式,去制造新的悲剧,让更多的家庭破碎,让更多的冤魂产生!这真的是洛家村三百一十七口冤魂愿意看到的吗?这真的是你九岁那年,那个在洪水中失去一切的孩子,最终想要变成的模样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你看看这周围!看看这即将崩塌的洞穴,看看这不断上涨的河水!你的仇恨,快要拉上这无数活生生的人为你陪葬了!洛先生!收手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阻止更大的罪孽!你的才华,不该用来毁灭,而应该用来弥补,用来拯救!这才是对三十年前亡魂最好的告慰!”
“告慰?弥补?哈哈哈哈……”
洛清河忽然发出一阵凄厉而苍凉的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苦涩与挣扎,“小娃娃,你说得轻巧!三十年的恨,早已刻骨铭心!如何弥补?如何告慰?!”
但他笑着笑着,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那疯狂的神色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与迷茫。
他“望”着裴昭雪的方向,虽然看不见,却能感受到那股炽热的、试图唤醒他内心深处最后一丝清明的力量。
“……无辜……与洛家村乡亲……有何不同……”
他喃喃地重复着裴昭雪的话,那早已干涸的眼窝,竟似乎有些湿润。
他想起了小妹被洪水卷走前,塞到他手里的那个已经泡烂的麦饼;想起了母亲最后推他上门板时,那声撕心裂肺的“活下去”……复仇的执念,与残存的人性,在他心中进行着最后的、激烈的搏杀。
那高举了三十年的、名为仇恨的利刃,在这一刻,似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裂痕。
一丝微弱得连他自己都几乎未曾察觉的……善念,如同黑暗中挣扎的萤火,悄然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