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织金》拍摄进度过半,一场重头戏即将上演。
许蔷薇与商会副会长马昌明因核心利益发生剧烈冲突,最终彻底撕破脸。
开拍前,郑淮端着茶杯,晃到裴欢休息区附近。
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个工作人员听见:“啧,现在的年轻演员,打耳光的戏可别来真的,借位都借不好,到时候NG多了,耽误的可是大家的时间。”
这话看似提醒,实则暗讽裴欢拍戏经验太少,可能会拖累进度。
裴欢正由化妆师补妆,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林悦在一旁气得愤愤不平,就要张嘴怼他,却被裴欢用眼神制止。
任何一个新人演员,第一部戏就被压力成这样,遇到不擅长的戏难免出错。
但是,他们都不是裴欢。
“《浮世织金》第七十八场,第一镜,Action!”
场记板敲响,镜头聚焦。
郑淮不愧是老演员,一开始就气场全开。
马昌明脸上挂着虚伪的假笑,言语却如同淬毒的刀子,一句句往许蔷薇最痛的地方戳,试图用资历和权势压垮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许小姐,年轻气盛是好事,可也要懂得审时度势。”
郑淮踱着步,眼神轻蔑,台词带着特有的腔调,压迫感十足:“这商行的水,深着呢,不是你一个女流之辈能搅动的。”
按照剧本,此刻的许蔷薇应该表现出愤怒和据理力争。
然而,裴欢的处理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她没有立刻爆发,而是微微垂着眼眸,像是在极力压抑着翻涌的情绪,指节泛白的拳头慢慢握紧。
她的沉默,反而比激烈的反驳更具张力,像不断绷紧的弓弦。
她想,如果言语真的有用,那么在她第一次反抗不公的时候,那股力量就该让成见的大山轰然倒塌。
但许蔷薇试过了,也不想再试了。
郑淮见她不接招,心中冷笑,更加逼近一步。
几乎是指着她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她脸上:“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搭上李家就能一步登天?做梦!这商会,还是我们这些老家伙说了算!”
就在他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裴欢猛地抬起了头。
那一瞬间,她整个人的气场完全变了。
之前所有的隐忍、委屈、不甘,如同被点燃的炸药,在她眼中轰然炸开!
那双平日里清冷的眸子,此刻燃烧着灼人的怒火,却又奇异地夹杂着一丝破釜沉舟的悲凉与决绝!
她没有立刻动作,只是死死地盯着郑淮,那眼神锋利如刃,仿佛能穿透他虚伪的皮囊,直刺灵魂深处。
郑淮被她这极具穿透力的眼神看得心里一慌,准备好的下一句台词竟然卡在了喉咙里,出现了短暂的的空白!
“卡!”赵导声音带着怒气,在监视器后皱眉,“你怎么回事,郑淮!”
郑淮老脸一白,赔笑道:“对不起导演,我的问题。”
周围的工作人员交换着眼神,有些讶异。郑淮老师居然……忘词了?还是在被裴欢盯着的时候?
“这不是......裴欢随便改戏嘛”他话锋一转,对着赵导似是抱怨。
赵导差点气笑了,当初也是看郑淮资历老,不出错,才选了他。
这么多年的演员了,还只会按着剧本演戏,完全没有临场发挥的能力,天天排挤新人演员。
也懒得争辩,赵导正了正色:“再来一条!”
第二次开拍。
郑淮收敛了轻慢,更加投入。
然而,当剧情再次推进到冲突顶点,裴欢抬起头,用那双承载了许蔷薇所有挣扎与反抗的眼睛看向他时,那种被彻底压制的感觉再次袭来!
她的眼神太有力量,那不是简单的愤怒,是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女人,要用尽最后力气扞卫自己尊严和理想的孤注一掷!
郑淮感觉自己仿佛真的成了那个卑鄙的马昌明,在对方面前无所遁形。
即使他是本色出演。
他下意识地想用更大的声音、更夸张的动作来夺回主动权,情绪不由得有些失控。
而就在这时,许蔷薇被马昌明一句极其侮辱性的话语彻底激怒,扬手便要扇过去!
裴欢动了。
她的动作快、准、狠,带着一股压抑了太久终于爆发的磅礴力量。
手臂挥出的弧线干净利落,带着风声。她的眼神始终死死锁住郑淮,那里面没有一丝犹豫。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
是借位。
裴欢的掌心在距离郑淮脸颊还有几厘米的地方精准停住。
但那凌厉的掌风,让郑淮条件反射般地猛地一偏头,脸上甚至露出了极度真实的错愕与惊怒!
仿佛那一巴掌真的结结实实扇在了他脸上!。
现场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裴欢这极具爆发力和信念感的表演震慑住了。
她不仅完美演绎出了许蔷薇的情绪层次,甚至用她的气场,生生逼得对手演员产生了真实的生理反应。
裴欢的手还停在半空,她微微喘息着,那双燃烧着的眸子依旧盯着郑淮。
里面怒火未熄,却渐渐渗出一丝水光,那是屈辱,是不甘,也是斩断过往的决绝。
她没有立刻出戏,依旧沉浸在许蔷薇的状态里。
郑淮呆立在原地,脸上火辣辣的,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难堪。
他一个老演员,竟然在一个后辈的表演面前,接连失态。
先是忘词,后是被对方的演技和气场完全压制,甚至产生了被打的错觉。
“卡!”赵导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好!非常好!裴欢!情绪、节奏、动作,无可挑剔!郑淮,你最后那个偏头的反应非常真实!这条过了!”
郑淮脸色铁青地走下场地,再也没有看裴欢一眼。
裴欢眼中的凌厉与脆弱如潮水般褪去,恢复了平时的清冷。
她接过林悦递来的水,仰头轻轻抿了一口,几滴不慎溢出的水珠沿着她下颌那清绝的线条滚落。
在片场晃荡的灯光下划过一道转瞬即逝的湿痕,如同风暴过后,荷叶上残留的露水。
她眉眼平静,仿佛一切尘埃已经落地。
拍摄休息的间隙,赵导端着那个印着“导演”二字、茶垢深厚的搪瓷杯,踱到正在默戏的裴欢身边。
“小裴啊,”他声音不高,带着老一辈艺术工作者特有的、略显沙哑的腔调,“后面还有档期吗?”
裴欢闻声抬头,放下剧本,姿态恭敬却不显卑微:“赵导,这部戏之后,暂时还没完全定下。”
赵导点点头,吹了吹杯口浮着的茶叶沫,似是不经意地道:“我手里头,还有个本子。古装的。”
他顿了顿,见裴欢眼神专注,便继续道:“不是市面上那些情情爱爱的仙侠古偶。讲的是一个罪臣之女,格局不小,忍辱负重的韧劲,审时度势的智慧,还有……”
他眯了眯眼,像是在回忆粗剪片段里裴欢某个抬眸的眼神,“……还有那股子藏在温顺皮囊下的狠劲儿,跟你刚才扇巴掌那眼神底下藏着的东西,有点像。”
这话说得平淡,落在明白人耳里,却是极重的认可与青睐。
组里那些暗流涌动,赵导心知肚明。
他混迹这个圈子大半辈子,太清楚一个没背景的年轻演员,尤其是女演员,在这样的大组里要立足有多难。
他不是不能管,但水至清则无鱼。
这姑娘却一声不吭,硬是凭着一股狠劲和实打实的演技,自己杀出了一条路。
那场巴掌戏,她借的是位,扇出的却是实打实的风雷之势,不仅打懵了戏里的马昌明,也打出了她在这个剧组的立身之本。
他原本存了几分观望之心,若裴欢承受不住压力跑来哭诉,或是演技不济被压得毫无光彩,那他也只会公事公办。
毕竟,导演的首要职责,是保证戏的质量。
可这姑娘,偏偏一声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