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退去时，韩林的神魂像是被泡在沸水里的蝉蜕，每一丝灵识都在刺痛。
混沌雾气翻涌如煮沸的银浆，石砾在其中漂浮如碎星，而雾气最浓处，那个穿着补丁粗布短打的少年正垂着头。
半截断剑攥在他掌心，缺口处的血珠还未凝结，顺着指缝往下滴，在混沌里洇开暗红的花。
韩林的喉咙发紧。
他认得这具躯体——十五岁入青云门时，他也是这样的粗布短打，也是这样瘦得肋骨分明。
可此刻少年的眼睛是空的，像两口结了冰的井，连本身都漫不经心。
韩林下意识唤了一声，声音撞在混沌里，连回音都没溅起。
他抬起手，指尖却毫无阻碍地穿过少年胸膛——那是某种比幻影更虚无的存在，是时间长河里被剥离的切片。
少年突然抬头。
空洞的眼底，有什么东西轻轻一颤，像一片被风掀起的灰蝶翅膀。
韩林的神魂猛地一震，识海深处传来尖锐的刺痛，像是有人用剑在刻他的记忆。
他踉跄着向前，却被一道无形屏障挡住，胸口闷得发疼，像是被人按进了深潭。
你是我，亦非我。
沙哑的低语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无数块碎石在互相摩擦。
韩林猛然转头，却见混沌雾气里浮起无数光点，每一点都是他曾经历过的画面：在祖师祠堂签到时的晨雾，与陆雪琪并肩斩妖时的剑鸣，被蚊道人重创后张小凡递来的药碗......那些画面像被风吹散的纸，打着旋儿撞向少年。
你是断裂的命运，亦是重连的契机。
少年的手指动了动，断剑在掌心转了个方向。
韩林这才看清，那剑刃根本没有开锋，缺口不是打斗所致，而是被钝器生生砸出来的——就像有人刻意要毁掉这柄剑的灵性。
我是谁？韩林对着屏障吼，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他想起柳烟说过的命运织图线头，想起终焉碑上你非归来者，而是被遗忘的起点的刻字，此刻所有碎片突然开始拼接：原来他不是谁的转世，不是谁的残魂，他是一切因果的源头，是被时间长河冲走又捞回来的锚。
混沌突然剧烈震荡。
韩林的神魂被抛向半空，他看见少年的身影开始虚化，断剑上的血珠突然倒流回伤口，补丁粗布的褶皱在逆向舒展——这是时间在倒流。
等等！他伸出手，指尖终于触到了屏障的边缘，有温热的灵力顺着指缝钻进来，像是有人在另一端推他。
同一时刻，千里外的命塔废墟。
柳烟的指尖突然渗出血珠。
她正掐着的命契法诀突然逆转，原本稳定的信标波动像被扔进石子的湖面，激起层层紊乱的涟漪。
怎么会......她咬着唇，将命塔残片按在眉心。
残片上的纹路瞬间亮起血红色，映得她眼尾发红。
识海里浮现出韩林的神念碎片，那些碎片正在时间乱流里翻滚，像是被卷入漩涡的落叶。
是时间线锚点！柳烟的瞳孔骤缩。
她想起韩林曾说过终焉碑可能连接着时间本源，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景象——他的神魂被困在了某个里，而那个过去，正在吞噬他现在的存在。
她指尖快速结印，命塔残片突然发出蜂鸣。
石屑从头顶簌簌落下，废墟外的野狗被惊得狂吠，可柳烟充耳不闻。
她能清晰感知到，韩林的神念正在变弱，像一根被慢慢抽走的丝线。
撑住。她对着空气呢喃，冷汗顺着脖颈滑进衣领，我这就......
祖师祠堂的震动比命塔更剧烈。
陆雪琪的手掌按在青石壁上，指尖的剑魂碎片正发出刺目青光。
她能感觉到，守剑人的意志在体内翻涌，像是沉睡多年的活物突然苏醒。
咔嚓——
石壁裂开蛛网状的纹路。
陆雪琪后退半步，手按在天琊剑柄上。
待灰尘散去，一面丈许高的壁画显现在眼前：一名玄衣男子独立于九霄之上，手中的剑挑着万道雷劫，身后九座剑碑悬浮，每座碑身都刻满她从未见过的古字。
她的呼吸突然一滞。
壁画最左侧那座剑碑，碑身纹路与韩林曾沉入的终焉碑分毫不差！
这是......陆雪琪上前两步，指尖轻轻抚过壁画。
冰凉的石壁传来细微震颤，像是在回应她的触碰。
她想起韩林说过守剑人的职责，想起他总说有些秘密需要用命来换，此刻看着画中男子的背影，突然觉得那轮廓与韩林有几分相似。
难道......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祠堂外传来山风呼啸，吹得供桌上的烛火忽明忽暗，将壁画的影子拉得老长，仿佛画中男子正从石壁里走出来。
虚域深处，终焉碑突然发出刺耳鸣响。
张小凡的嘴角溢出更多鲜血，噬魂棒的黑芒却愈发刺眼。
他能感觉到，连接虚域的锁链正在他体内撕扯，每一根都像烧红的铁钎。
可他反而笑了，笑声混着血沫：韩林，你说人心是锚，那我就把这颗心钉在锁链上！
噬魂棒突然剧烈震颤，黑红两色光芒交织着冲向天空。
虚空中的空间节点开始扭曲，像一块被揉皱的绢帛。
张小凡的膝盖重重跪在地上，可他的手依然死死攥着棍身——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锁链另一端松动，像是压在山顶的巨石，终于开始滚落。
混沌中的韩林突然睁大眼睛。
他看见少年的指尖，终于触到了他的掌心。
那是真实的触感，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温热。
虚域锁链在张小凡体内绞出更深的血痕，噬魂棒的黑芒却如刀般劈开最后一层空间壁垒。
他眼前的混沌突然裂开一道细缝，像是被剑尖挑开的幕布——少年持断剑的身影就这么撞进他的视线。
这不可能......张小凡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见过韩林十五岁入青云时的画像，此刻少年的面容与那画像分毫不差，可那周身流转的气息却让他想起第一次在祖师祠堂见到韩林时的震颤——不是残魂的隐晦，不是转世的蒙尘，是完整的、纯粹的守剑人意志，像未被风雨侵蚀的古剑，锋芒直刺魂魄。
而站在屏障另一侧的韩林，此刻正与少年掌心相抵。
他能清晰感知到，少年的神魂里翻涌着自己曾在终焉碑中见过的古字纹路，那些他以为是碑身刻痕的符文，此刻正顺着相触的指尖爬进他的识海——那是属于守剑人的传承记忆，完整得让他窒息。
你说我是起点......韩林的声音发颤，可柳烟说终焉碑上刻着被遗忘的起点，无咎师叔说守剑人一脉传了九代......
九代？少年的唇角扯出极淡的笑，断剑上的血珠终于不再倒流，那是九次转世。
第一代守剑人，便是我。
混沌雾气突然凝结成九道虚影，每道虚影都与少年有七分相似，却或持剑、或握卷、或抚琴，神态各异。
韩林的识海地炸开——那些虚影的面容，分明与他在祖师祠堂古籍里见过的历代守剑人画像重合！
更高维度的存在窥伺洪荒本源，他们的爪牙能篡改时间线，抹除因果。少年的声音不再沙哑，清冽如寒潭，我以自身意志为锚，分裂为九份，分别封印于九座剑碑。
每一世转世，都是为了让某一份残魂在特定时间觉醒，将分散的意志重新串联。
韩林的手指骤然收紧。
他想起无咎临终前说守剑人的秘藏不在祠堂，在你自己，想起柳烟说他的命线比所有人都多了九道暗纹——原来那些暗纹，是九道意志碎片的牵引！
可你......他望着少年眼中翻涌的星光，为何是我？
因为你是最后一份残魂。少年的断剑突然指向他，前八份已在历代转世中沉睡，唯有你这一世，同时觉醒了残魂记忆与系统之力。
若要真正掌控命运，就必须吞噬其余八道意志，完成归一。
话音未落，整座碑中世界剧烈震荡。
九道虚影突然睁开眼，眼中迸射的剑芒如暴雨倾盆！
韩林被震得向后跌去，屏障不知何时消失，他的后背重重撞在一块凸起的石砾上，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他们是......
意志分裂时的残留执念。少年的声音里终于有了波动，每一份都以为自己是主魂，会攻击任何试图融合的存在。
一道青色剑影擦着韩林的脸颊掠过，在他耳侧石壁上劈出半尺深的裂痕。
他这才看清，那些虚影手中的武器各不相同：持剑的虚影挥出的是诛仙剑气，握卷的虚影指尖凝聚着太玄经法印，抚琴的虚影琴弦震颤间竟引动了轮回天音——全是他曾在历代守剑人古籍里见过的绝学！
这是......韩林的神魂被一道金色剑影刺穿，疼得蜷缩成团，你早知道会这样？
这是必经之劫。少年的断剑突然刺入自己掌心，鲜血滴在混沌里，竟凝成九枚金色签印——正是韩林系统里的九霄签印！你的系统，本就是分裂意志时留下的引魂灯。
现在，用它吞噬他们！
同一时刻，千里外的青云山。
陆雪琪的指尖刚触到壁画中男子的衣袂，诛仙剑阵所在的幻月洞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
她猛地转头，天琊剑自动出鞘，青芒在掌心跃动如活物。
怎么回事？她按住石壁稳住身形，却见洞外的七根诛仙剑突然全部震颤，剑身上的符文连成一片光网，竟在半空映出第八座剑碑的虚影！
那碑身漆黑如墨，表面的古字正在渗出金芒，像被谁从沉睡中唤醒。
第八座......陆雪琪的呼吸一滞。
她在青云门百年典籍里翻遍所有记载，诛仙剑阵向来只有七剑对应七星，从未有过第八座碑的记录。
可此刻那虚影与壁画中九座剑碑的位置完全重合——原来第九座碑，竟藏在诛仙剑阵的核心！
虚域中，张小凡的嘴角溢出更多黑血。
他看见韩林在剑影中翻滚躲避，看见少年的断剑化作九道流光没入韩林识海，终于松开了攥紧噬魂棒的手。
锁链的撕扯瞬间减弱，他却笑了，笑声混着血沫溅在石砾上：韩林，我能帮的，就到这里了......
碑中世界里，韩林的系统界面突然在识海展开。
九枚签印浮现在他眼前，每一枚都对应着一道虚影的气息。
他咬着牙，将最近的一枚签印拍向那道持剑的虚影——
金色光芒裹住虚影，那道虚影的攻击突然顿住，眼中的凶光化作迷茫。
韩林趁机扑上，指尖按在虚影眉心，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响：检测到同源意志，是否融合？
剧痛如潮水般淹没他的神魂，却也有庞大的记忆涌入——那是第三世守剑人斩妖除魔的画面，是第七世守剑人在洪荒大劫中以剑镇深渊的怒吼......
还有八道......韩林抹去嘴角的血，抬头看向剩下的虚影。
它们的攻击更勐了，其中一道持琴的虚影甚至撕裂了半片混沌，露出外界的星光。
而在现实世界的幻月洞，第八座剑碑的虚影愈发清晰。
陆雪琪伸手触碰那道光，指尖竟传来温热的触感，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隔着时空与她共鸣。
韩林......她轻声呢喃，天琊剑的青芒突然暴涨，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碑中世界的震荡仍在加剧。
韩林望着逼近的八道虚影，系统签印在识海熊熊燃烧。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眼中的迷茫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守剑人传承了九世的锋芒——
来吧。他握紧拳，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任何意志分散。
第八道剑影破空而来时，韩林迎了上去。
而幻月洞中，第八座剑碑的虚影突然实体化，碑身上的古字全部亮起，在地面投下九道交错的光影。
一场跨越九世的意志归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