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林眉心那点朱砂般的印记,此刻正以一种极不寻常的频率微光闪烁,光芒虽弱,却仿佛能穿透现实与虚幻的界限。
他的意识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牵引,沉入识海最深沉、最混沌的区域。
那里,平日里平静如镜的灵识之海此刻波涛汹涌,一片浩瀚无垠的星河景象取代了一切。
那不是真正的星辰,而是亿万个明灭不定的光点,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个生灵,一条命运轨迹。
无数晶莹剔透、几近透明的丝线在光点间穿梭、交织、缠绕,构筑成一张无边无际的因果之网。
而在这张巨网的中央,一座崭新的天命塔正在虚空中缓缓凝聚成型。
它的轮廓尚且模糊,仿佛是用最纯粹的黑暗与混沌物质铸就,塔身盘踞着、缠绕着数之不尽的命运丝线,那些丝线不再是单纯的连接,而是被强行扭曲、篡改,如同无数被奴役的哀嚎灵魂,被强行编织进这座邪异建筑的结构之中。
它像一个贪婪的黑洞,正从无数世界的因果律中疯狂抽取着养分。
“那座塔……还未建成。”韩林从那撼人心魄的景象中挣脱出来,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虚弱。
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的淡然,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仿佛透过现实的帷幕,依旧能看到那座正在吞噬万界气运的邪塔。
一直静立在他身侧的陆雪琪,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她那双清冷如秋水的眸子中流露出一丝关切,周身的寒气都为之收敛了几分。
她向前微倾,轻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她的声音清冽,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韩林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识海中翻腾的余波,他没有隐瞒,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风暴,将席卷他们每一个人。
他回过神来,目光扫过陆雪琪和一旁同样面露疑色的张小凡,低声道:“天命塔正在重建,幕后黑手已经开始布局了。”
“重建?”张小凡浓眉紧锁,他想起了那座在青云山下崩塌的巨塔,那几乎将整个神州浩土拖入深渊的恐怖存在。
“它不是已经被你……”
“毁掉的只是一个雏形,一个投射在神州浩土的影子。”韩林的声音沉重如铁,“而这一次,他的目标更加庞大,是整个洪荒余脉。”
洪荒余脉!
这四个字一出,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无论是陆雪琪还是张小凡,都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那不仅仅是神州浩土,更是无数隐藏在虚空夹缝中、传承自上古洪荒破碎后的世界碎片的总称。
那是他们这个纪元所有生灵的根基。
韩林不再多言,翻手取出了那枚古朴的因果罗盘。
罗盘出现的瞬间,上面的指针便像是发了疯一般剧烈颤动、旋转,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嗡嗡”声。
这代表着前方的因果已经混乱到了一个极致,几乎无法测算。
但最终,在无数次的摇摆之后,指针还是艰难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指向了一个方向——东南。
正是他们不久前才浴血奋战、九死一生逃离的南疆深处,那个被无尽瘴气与空间裂缝笼罩的禁忌之地——混沌裂谷!
“怎么会是那里?”张小凡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烧火棍,棍身散发出的佛道融合之力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的心绪,变得躁动不安。
“我们才刚从那里回来,难道他……他又要回去?”
韩林凝视着罗盘指针,点了点头,语气斩钉截铁:“对,必须回去。而且要快!那座新天命塔的塔基,就选在了混沌裂谷的最深处。我们必须赶在他彻底完成塔基、引动洪荒地脉之前,阻止他!”
他说着,左手掌心向上摊开,光华一闪,一枚通体漆黑、布满玄奥命纹的晶核出现在掌中,正是逆命之核。
它静静地悬浮着,散发着一股与整个天地法则格格不入的孤傲气息。
韩林眼神一凝,竟是毫不犹豫地将这枚逆命之核狠狠按入了自己的掌心!
“滋啦——”
一声轻微的血肉灼烧声响起,逆命之核如同一块烙铁,深深嵌入了他的血肉之中。
剧痛让韩林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眼神中的决绝却未曾动摇分毫。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精纯而磅礴的逆命之力顺着他的经脉迅速流淌,将他体内因为失去系统而变得有些虚浮不稳的灵力重新梳理、稳定下来。
那些残存在他体内的、属于他自己的命纹之力,在逆命之核的催动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
“没有系统,我还能用它。”韩林缓缓握紧左拳,感受着掌心传来的、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力量,低声自语。
这不仅是对同伴的宣告,更是对自己的确认。
他不再是那个依赖外物的穿越者,他是真正凭己身之力逆天改命的韩林。
事不宜迟,三人没有片刻耽搁。
当夜,三道流光便冲天而起,如离弦之箭般射向南疆的茫茫夜色。
这一次的旅途,比来时更加凶险。
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从南疆方向弥漫开来的,是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天地间的法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乱,灵气变得混乱而狂暴。
沿途所见的许多天然结界和上古阵法,都出现了诡异的扭曲和变异,原本的守护之力,变成了噬人的陷阱。
韩林凭借着对命运规则的敏锐感知,以及逆命之核散发出的反制波动,一次次提前预警,带着二人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一处处致命的虚空陷阱。
陆雪琪的“天琊”神剑寒光四射,斩开被篡改的阵法节点;张小凡则手持烧火棍,以至刚至阳的佛道之力,荡开那些因法则混乱而滋生的心魔邪祟。
数日后,当那道巨大、狰狞,仿佛将天地都撕裂开来的巨大伤疤——混沌裂谷,再次出现在三人眼前时,连周围的光线都变得黯淡下来。
韩林在裂谷入口处停下了脚步,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左手掌心的逆命之核正在微微发烫。
“不对劲。”他低声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非常诡异的波动,这不是天然的混沌之气,这是……命运规则被强行篡改后留下的痕迹。”
他深邃的目光望向裂谷深处翻滚的浓雾,语气变得冰冷:“小心行事,这里面,很可能有‘命运傀儡’驻守。”
“命运傀儡?”张小凡不解。
“被幕后黑手以命运丝线强行操控的生灵。”韩林解释道,“他们会完全丧失自我意识,只剩下最纯粹的战斗本能和被赋予的杀戮指令,而且彼此间的配合会天衣无缝,比最精锐的死士还要可怕。”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他们不再飞行,而是收敛全部气息,如同三道鬼魅,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混沌裂谷。
裂谷之内,死寂无声,连风都仿佛被凝固了。
脚下是焦黑的、仿佛被混沌之火灼烧过的土地,四周的石壁上,布满了狰狞的空间裂缝,不时有虚无的乱流从中一闪而逝。
越往深处,那股命运被扭曲的感觉就越是强烈。
终于,在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中,他们遇到了第一波敌人。
那是在浓雾中静立的数道身影,他们身着早已破败的魔道服饰,身上散发着冲天的煞气与怨力,显然生前都是魔道中赫赫有名的强者。
但此刻,他们的双眼空洞无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几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在韩林三人踏入谷地的一瞬间,那几道身影同时动了!
没有怒吼,没有杀气,只有绝对的、精准的杀戮。
刀光、剑影、毒雾、魔火,在同一时刻从不同的角度袭来,封死了三人所有的退路。
他们的招式依旧是生前的绝学,但配合之默契,时机之精准,已经超越了任何生灵能够达到的极限。
这已经不是战斗,而是一台被精密计算过的杀戮机器。
“散开!”韩林低喝一声。
陆雪琪与张小凡反应极快,瞬间向两侧散开,避开了第一波合击。
天琊神剑蓝光大盛,化作一道清冷的匹练,迎向一名使用双钩的魔头;张小凡的烧火棍则金光与青芒交织,以力破巧,硬生生砸向另一名施展血色魔焰的敌人。
战斗瞬间爆发。
然而,韩林并未如他们想象中那样正面强攻。
他身形如风,在数名傀儡的围攻中穿梭闪避,左手始终保持着半握的状态。
掌心的逆命之核光芒大作,一股股无形的、肉眼不可见的涟漪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这股波动并非直接的攻击,它触碰到那些傀儡的身体,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去,开始干扰他们体内那些作为控制中枢的命运丝线。
激战中,张小凡一棍将一名傀儡砸得胸口凹陷,换做常人早已毙命,但那傀儡却仿佛毫无所觉,反手一爪便抓向他的心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傀儡的动作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滞涩,仿佛精密的齿轮间被塞入了一粒沙子。
就是这一丝滞涩,为张小凡争取到了躲闪的宝贵时机。他侧身避开,
韩林正在从根源上瓦解敌人的控制!
随着逆命之核的反制波动不断加强,那些傀儡天衣无缝的配合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破绽。
一个傀儡的剑招慢了半拍,另一个傀儡的魔火偏离了预定轨迹。
这些在高手对决中足以致命的失误,被陆雪琪和张小凡敏锐地抓住,逐一击破。
当最后一具傀儡被天琊神剑贯穿头颅,彻底化为一堆失去能量支撑的枯骨时,激烈的战场重归死寂。
也就在这时,前方那浓得化不开的雾气,仿佛接到了某种指令,开始向两侧缓缓散开,如同拉开了一道巨大的舞台帷幕。
一座巍峨、磅礴,充满了原始与不祥气息的巨塔塔基,赫然显现在三人眼前。
那塔基完全由一种不知名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漆黑混沌石筑成,上面铭刻着无数扭曲的符文,每一个符文都在微微搏动,仿佛拥有生命。
整个塔基正扎根于大地深处,源源不断地抽取着混沌裂谷乃至整个南疆的地脉龙气。
韩林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猛然收缩到了极致。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塔基的顶端。
那里,一个瘦削的身影背对着他们,静静地站立着。
他身穿一袭血色道袍,身形在缭绕的混沌气流中显得有些飘忽,但那个背影,韩林却熟悉到了骨子里。
是那个以吞噬万物为道、狡诈狠绝、曾给他带来巨大麻烦的——蚊道人!
而在蚊道人的身后,更远处的混沌气流中,一道更加高大、更加模糊的黑影若隐若现,仿佛是操纵一切的君王,俯瞰着这片由他一手缔造的毁灭舞台。
似乎是感受到了韩林的目光,塔基之上的蚊道人,身体微微一动。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身来。
风,在这一刻停滞。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
蚊道人的脸上,没有韩林预想中的杀意或狂热,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神情。
那目光中,似乎混杂着嘲弄、怜悯,甚至还有一丝诡异的、如同棋手看到棋子终于落位的期待。
他的视线越过时空的距离,精准地与韩林的目光交汇,薄薄的嘴唇微微开合,一种平静到诡异,却又带着几分若有若无试探意味的语调,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裂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