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林是被冻醒的。
意识从混沌中撕裂的瞬间,他首先察觉到鼻腔里灌进的冷意——那不是青云山冬雪的清冽,而是带着某种腐锈味的寒,像有无数细针顺着呼吸扎进肺叶。
紧接着是手腕处的灼痛,陆雪琪的手指还扣在他脉门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连带着他腕骨都在发疼。
醒了?张小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几分沙哑的关切。
韩林勉强睁眼,入目是暗沉如铅的天空,没有日月光辉,只有浓稠的灰雾翻涌,像被泼了墨的宣纸。
他这才发现三人正悬浮在离地半丈的位置,脚下是龟裂的冻土,裂缝里渗出幽蓝的光,像极北之地特有的寒火。
雪琪?他侧头去看,陆雪琪的发丝不再飘向虚空中的某点,此刻正垂落在肩,银饰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
她冰魄剑斜指地面,剑身上原本流转的寒芒变得浑浊,显然在时空乱流中受了损伤。
听见呼唤,她转头看他,睫毛上的冰渣簌簌落下:我没事。
小凡的烧火棍刚才震得厉害,他护着我们撞开了最后一道乱流。
张小凡搓了搓手,黑棒在掌心转了个圈,棒身还残留着焦黑的痕迹:那乱流里有东西在扯我魂魄,好在锁链......他抬起左臂,命器锁链不知何时从袖中窜出,泛着青铜光泽的链环缠到肘部,这玩意儿自己动的,像在跟什么较劲。
韩林这才注意到自己胸口的命碑印记——原本暗红的纹路此刻亮如金箔,正以极有规律的频率跳动,每跳一次,他就感觉有根细针扎向识海。
他抬手按住印记,系统的提示音终于不再乱码:检测到目标定位完成,当前坐标:洪荒极北·终焉之门锁定区。
终焉之门。陆雪琪重复了一遍,冰魄剑突然发出清鸣。
她顺着剑指方向抬头,韩林和张小凡也跟着转头——便见前方虚空里浮着一座巨门。
门高约百丈,材质似石非石,表面流转着星河流转般的纹路,门楣上刻着古老的洪荒文字,韩林虽不认得,却本能地觉得那些笔画里藏着灭世的威能。
最诡异的是门体周围的光带,有青云山苍松的青,有大竹峰晚霞的金,甚至还有前一刻那只眼睛的幽黑,像无数条时间线被强行拧成了门枢。
这门......陆雪琪松开韩林的手腕,提剑缓缓靠近。
冰魄剑剑尖刚触到门体,便腾起一团白雾——不是冰寒,而是剑与门体相撞激起的法则涟漪。
她指尖微颤,盯着剑身上倒映的门纹:九重封印。
九重?张小凡也凑过来,烧火棍刚碰到石门,黑棒突然发出低沉的呜咽,震得他虎口发麻。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见锁链地绷直,拽着他重新贴近石门。
小凡?韩林要上前,却被陆雪琪伸手拦住。
她盯着冰魄剑上的纹路,眉峰紧蹙:这些封印的力量......不像是为了封锁门里的东西。她指尖拂过剑脊,冰晶顺着指缝凝结成细小的符文,你看这第一道,是截教的万仙印;第二道,是佛门的因果锁;第三道......她声音渐低,是命器锁链的同源法则。
同源?韩林胸口的印记跳得更急了,他突然想起无咎道人临终前说的话:守剑人的命碑,本就是洪荒时期众圣联手所铸。
它们在防。陆雪琪抬眼看向门顶,防这门被唤醒。
话音未落,张小凡突然闷哼一声。
韩林转头,见他额角渗出汗珠,锁链正沿着手臂往手背攀爬,每爬过一寸,皮肤便泛起青紫色的纹路。我......我看见......张小凡喉结滚动,千年前,有个穿青衫的人,手里握着和你一样的命碑。
他身边站着好多人,有的拿着剑,有的举着杖,还有个姑娘......他突然顿住,瞳孔微微收缩,她的剑,像冰魄。
陆雪琪的冰魄剑落地。
韩林快步上前扶住张小凡的肩,触到他后背时才发现,少年的道袍早已被冷汗浸透。他们在刻封印。张小凡闭着眼,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那门里有东西在撞,撞得门楣上的星辰都在抖。
穿青衫的人说,若它醒了,洪荒要完,诛仙世界也要完......
所以他们用自己的命器、用自己的本源,甚至用自己的命,把这门钉死。韩林接口,声音发涩。
他想起祖师祠堂里那面刻满名字的墙,想起无咎道人临终前说守剑人守的从来不是剑,是因果,原来那些名字的终点,都在这里。
陆雪琪弯腰捡起冰魄剑,剑刃上的白雾已经散了,却多了道极细的裂纹。
她伸手抚过裂纹,抬头时目光灼灼:现在这门在醒。
所以我们来了。韩林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里逆源符的灰烬还没完全散去,系统说过,终焉之门的窥视会锁定合格者——我们三个,就是当年那些人的合格者
张小凡突然睁开眼,锁链地缩回袖中。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冲韩林笑了笑,虽然苍白,却带着几分从前大竹峰的爽朗:当年他们能钉死这门,现在我们就能再钉一次。
陆雪琪将冰魄剑插入地面,冰晶以剑为中心蔓延,在三人脚下结成一面冰镜。
她望着镜中三人的倒影,银饰轻颤:但要先解开这九重封印。
韩林摸向胸口的命碑印记,指尖刚触到皮肤,印记突然发出刺目的金光。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响,这次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检测到终焉之门封印结构......
话音未落,石门突然震颤。
三人同时后退,便见门体表面的星河流转突然加快,原本缠绕的时间光带开始断裂,有幽黑的雾气从门缝里渗出——那雾气所过之处,脚下的冻土瞬间化为齑粉,连冰镜都泛起了蛛网般的裂纹。
它等不及了。陆雪琪握紧冰魄剑,剑刃上重新腾起寒芒,韩林,试试命碑。
韩林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他能感觉到命碑印记在灼烧,像要把他的本源抽干;能感觉到陆雪琪的命契在识海轻颤,像春蚕食叶般传递着坚定;能感觉到张小凡的锁链在血脉里游走,带着滚烫的战意。
他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炸开,然后——
系统,解析封印。
他听见系统机械音突然卡壳,像卡带的古旧法器。
检测到......异常......封印核心......不属于......
韩林的额头渗出冷汗。
他睁开眼,正看见陆雪琪的冰魄剑在剧烈震颤,张小凡的锁链重新窜出,而石门上的幽黑雾气,已经凝成了一只眼睛的轮廓——和前一刻在时空乱流里窥视他们的那只,一模一样。
它在笑。张小凡的声音发颤。
韩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见那眼睛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扭曲的脸。
而系统的提示音终于艰难地说完了最后半句话:
......不属于此界法则。
韩林的指尖在命碑印记上微微发颤,系统的卡壳音还在识海回响,那半句不属于此界法则像根冰刺扎进他后颈。
他刚要再试,系统提示音突然清晰起来,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刺耳:权限不足,需三重命契同步激活。
三重命契?陆雪琪的冰魄剑在掌心转了半圈,剑身上的裂纹随着她收紧的指节微微发亮。
她抬眼时睫毛上的冰渣簌簌落下,是我们三人之间的命契链接?
韩林突然想起初入祖师祠堂时,无咎道人用枯槁的手指点在他命碑上:守剑人的命契,从来不是一人之锁。此刻识海里陆雪琪的命契光丝正泛着幽蓝,张小凡的锁链虚影裹着暗红,三条光丝在识海中央纠缠成模糊的结——原来从他们在空桑山第一次用命契抵御血魔开始,这结就在慢慢收紧。
是考验。他喉结滚动,掌心的逆源符灰烬被寒风吹散,考验我们命运绑定的程度。他转身看向两人,陆雪琪的银饰在灰雾中泛着冷光,张小凡的烧火棍垂在身侧,棒头的焦痕还在冒烟。必须心意相通,才能破解第一重封印。
陆雪琪没有说话,只是将冰魄剑横在胸前。
剑尖的冰晶顺着剑身凝结成细小的符文,那是她在青云后山悟剑时自创的同心诀。
张小凡的锁链地窜出,青铜链环擦过韩林手背时带着体温——不是灼烫,而是像大竹峰灶膛里温了整夜的暖炉。
我信你。张小凡咧嘴笑了笑,可眉峰却紧拧着,就像当年在草庙村,我信你能把我从野狗道手里抢回来。
韩林的心脏重重一跳。
他忽然想起七年前那个暴雨夜,自己背着昏迷的张小凡趟过齐腰深的山洪,命碑印记在胸口灼得发烫。
原来有些羁绊,早在他们都没察觉时,就已经刻进了骨血里。
听我节奏。他闭起眼,将自身本源顺着命契光丝推出去。
识海里的光结突然亮了起来,陆雪琪的能量如清泉般涌来,抚平他因过度消耗本源而刺痛的识海;张小凡的锁链热流裹着战意在血脉里奔涌,像大竹峰晨钟撞破雾霭。
三股力量在共鸣场中交织,韩林能清晰感知到陆雪琪调整呼吸的频率,张小凡锁链震颤的节奏——他们的心跳,正随着同一个韵律跳动。
第一重封印破碎的瞬间,石门表面的星河流转突然凝滞。
一道青金色的光从门楣上的洪荒文字里迸发,像被掀开一角的幕布,露出门后极淡的、类似于青云山晨雾的色泽。
陆雪琪的冰魄剑发出清越的长鸣,剑身上的裂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几分;张小凡的锁链地轻响,链环上的焦痕褪去,浮现出细密的云纹。
成了。韩林睁开眼,额角的冷汗被寒风吹得生疼。
他刚要松口气,石门突然剧烈震颤,脚下的冻土裂开更宽的缝隙,幽蓝寒火地窜起半丈高。
你们不该来。
声音像是从极远的深海传来,又像是直接炸响在识海最深处。
韩林的耳膜嗡嗡作响,命碑印记烫得几乎要烧穿衣物;陆雪琪的冰魄剑落地,她捂着耳朵后退半步,银饰上的冰晶成片碎裂;张小凡的锁链疯狂震颤,竟在他手臂上勒出了血痕,他咬着牙闷哼,烧火棍却始终死死攥在手里。
那声音里没有情绪,或者说,包含了所有情绪——慈悲与残忍,怜悯与不屑,像无数道声音重叠在一起,每一个音节都在剥离他们对的认知。
韩林突然想起无咎道人临终前的话:终焉之门后,是比圣人更古老的东西。此刻他终于明白,那东西不是魔,不是妖,是规则本身的裂痕。
石门上的幽黑雾气凝结得更实了,那只眼睛的轮廓里泛起猩红,瞳孔深处的扭曲倒影不再是韩林的脸,而是三人重叠的影子。
陆雪琪颤抖着弯腰捡起冰魄剑,剑尖直指石门,声音却比冰魄剑刃更冷:但我们来了。
张小凡抹去手臂上的血珠,锁链重新缠上烧火棍,棒身泛起暗红的光:当年他们能钉死这门,现在我们就能再钉一次。
韩林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三道淡金色的纹路——是陆雪琪的冰棱、张小凡的锁链,还有他自己的命碑。
他突然笑了,笑声在寒雾里撞出回音:系统,继续解析。
系统提示音这次不再卡壳,带着某种肃然:第二重封印解析中......
石门的震颤突然加剧,门后传来低沉而古老的轰鸣,像是沉睡了亿万年的巨兽,终于被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