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难十五年·秋·长安未央宫宣室殿
更漏滴答,烛泪堆叠。刘据独自站在巨大的紫檀木舆图前,指尖悬在“丁零”与“吐蕃”之间,久久未落。羊皮舆图被烛火映得泛黄,墨线勾勒的山川河流间,朱砂批注如血痂般刺目。
“丁零王吐贺真……母族吐蕃王系……”
他低声咀嚼绣衣卫密报中的字眼,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舆图上葱岭(帕米尔高原)的褶皱。那里是雪域与草原的交界,此刻正蛰伏着一条毒蛇般的盟约。
“禄东赞……好手段。” 他冷笑。吐蕃大相用一脉血缘,串起了雪山的鹰与草原的狼。
“邴吉。”声音不大,却在空寂大殿激起回音。
绣衣都指挥使如鬼魅现身柱影:“臣在。”
“丁零王庭近日动向?”
“三日前,吐贺真集结三万骑于色楞格河畔,宰白马祭天。探子报,其军中混有穿牦牛皮袄、佩弯月刀的吐蕃武士……约两千人。”
“坚昆、鲜卑残部?”
“坚昆可汗阿史德领万骑南下,已至杭爱山北麓。鲜卑慕容残部八千,由慕容伏允率领,正沿克鲁伦河向丁零靠拢。”
“吐蕃主力?”
“青海南麓集结羌骑五万,由禄东赞之子论钦陵统领。另有一支偏师约万人,已秘密翻越巴颜喀拉山,似欲与阿史德部汇合。”
刘据指尖终于落下,重重按在葱岭隘口:“狼烟四起啊……”他忽然转身,烛火在眼中跳动,“路博德在西域,手里有多少兵马?”
西域道·龟兹都护府
夜风卷着沙砾,抽打窗棂。安西都护路博德展开赤漆密匣,取出太子手谕。绢帛右下角,一道朱砂指印如凝血。
“大总管!”长史急呈军册,“疏勒镇兵员簿:府兵六千,团结兵(民兵)一万二,于阗屯田兵八千,焉耆可调藩兵(归附部落兵)五千……总计三万一千人。然各城分散,龟兹本部仅八千精锐!”
“武库!”路博德声如铁砧。
“强弓九千张,弩三千具,箭矢四十万支!擂木、火油仅够龟兹、疏勒两城支应半月!”
“粮草?”
“大仓存粮十八万石,若供三万军,仅支两月!”
路博德抓过朱砂笔,在舆图上疾书:
“令一:飞骑传讯拔换营(今新疆阿克苏)!抽铁骑三千,三日内进驻葱岭慕士塔格隘口!多备火箭、铁蒺藜!凡吐蕃人露头,射成刺猬!”
“令二:征调于阗、鄯善所有驴马骆驼!向疏勒转运粮草五万石!沿途每三十里设补给点,派烽燧兵看守!”
“令三:开龟兹、焉耆官库!以丝绸、茶叶向昭武九姓(中亚粟特商人)换购箭簇二十万枚!铁甲千领!限十日交割!”
“令四:以都护府印信,征发龟兹城内所有铁匠、皮匠!日夜赶制臂张弩、皮甲!完工者,免全家赋税!”
笔锋一顿,他蘸饱朱砂,在“吐蕃偏师”旁狠狠一圈:“告诉阿史德(坚昆可汗)——他老娘的金冠还在老子库房里!敢接吐蕃人过境?老子熔了它,浇他坟头——!”
河西道·张掖郡守府
油灯将赵兴脸上的刀疤映得狰狞如蜈蚣。他盯着河南道两万骑兵的调兵符,指节捏得发白。
“大总管!”参军呈上粮册,“河西现有府兵一万八,团结兵三万,然精骑尽调镇北城!河南轻骑虽悍,却不熟山地战!祁连山隘口二十有三,处处需布防!”
“粮草?”赵兴声音嘶哑。
“各郡仓廪存粮四十二万石。然河南骑兵日耗粟米六百石!马料千石!若战事迁延……”
“武备?”
“弩箭仅余十五万支!环首刀多有缺口!盾牌……多被镇北城抽走!”
赵兴猛然起身,甲叶铿锵:“传令!”
“一:征发张掖、武威、酒泉三郡所有民户!一户出一丁,自带斧凿,上祁连山伐木!十日之内,造拒马五千具!滚木三万段!”
“二:开敦煌郡盐库!以青盐向吐谷浑换战马三千匹!告诉他们——盐管够!马少一蹄,老子断他盐路!”
“三:调集所有郡县狱囚、流犯!编入‘死士营’!配发双倍箭矢!命其守第一道隘口!杀敌一人,减刑一年!退半步……立斩!”
“四:飞马传讯景援(河西道骑兵统领)——他的两万人,分作四队!扼守羌海(青海湖)西、北、东三隘!留五千精骑为游弩手,专截吐蕃粮队!告诉他——!”
“斩首一级,赏羊一只!缴获十石粮,赏牛一头!空手回来……提头来见!”
河南道·汴州大营
黄河水汽混着秋夜凉意渗入军帐。河南道行军大总管李凌,正用匕首削着一根柳木棍,脚边散落着数十根削尖的木签。
“报——!”斥候跪地,“河西军令至!命我军分守羌海三隘!”
副将急道:“大总管!分兵则弱!不如合兵击其一路!”
李凌头也不抬,匕首刮下一条薄木皮:“合兵?吐蕃五万羌骑是吃素的?”他忽然将木签插入沙盘——
“西隘:黑风口!山道狭窄,一夫当关!放李敢本部五千人!配双倍弩箭,滚木压顶!”
“北隘:饮马峡!谷地开阔,利骑兵冲杀!放河南精骑八千!多备火油罐,烧他马队!”
“东隘:野狐岭!林密坡缓,易遭渗透……放团结兵六千!伐木设陷坑,插毒竹签!”
“余下五千精骑……” 他匕首猛地钉在沙盘羌海南岸,“由我亲率!专猎吐蕃粮队!断其炊烟!”
他抓起一把木签撒向沙盘:“告诉将士们——守隘的,杀敌一级记一功!游猎的,缴粮十石升一阶!但若丢了口子……”匕首寒光一闪,削断案角!
“本将亲手剐了他——!”
长安·宣室殿
烛火噼啪爆响。刘据将三封密令塞入铜管,火漆封口。
“路博德处,补强弩、固隘口、以商制战。”他指尖划过西域舆图,“龟兹至葱岭的烽燧,每座增兵五十,备狼烟三色——青烟示警,赤烟求援,黑烟……城破!”
“赵兴处,以民筑防、以盐易马、以囚填壑。”朱笔在河西粮册上勾画,“着户部速调关中存粮二十万石,走泾河道入河西!另拨内帑金五千两,向兵备武库购箭簇三十万!”
“李凌处……”他凝视黄河渡口,“传旨河南道:征发漕船百艘,运粮十万石至河西前线!凡运粮民夫,免今岁徭役!战死者……抚恤双倍!”
他忽然停笔,望向东北。
“邴吉。”
“臣在。”
“告诉太子……”刘据声音低沉下去,“他抽空了河南骑兵,河西粮道……朕替他补上。”
他蘸朱砂,在绢帛角落添上一行蝇头小字:
“此战,朕要丁零无王庭!吐蕃无大相——!”
烛泪滚落,淹没了最后一个血红的“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