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难六年四月十七,金山(阿尔泰山)隘口。凛冽的山风裹挟着未消的冰雪气息,在陡峭的峡谷间呼啸穿行,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隘口两侧,嶙峋的黑色山岩如同巨兽的獠牙,直刺铅灰色的苍穹。这里,是匈奴西迁大军穿越天险的必经之路,也是汉帝国西域力量投射的最前沿。
此刻,这片肃杀的山谷,被两支截然不同的大军所占据,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角力。
隘口东侧,地势稍缓的开阔谷地,已被一片钢铁丛林覆盖。西域道行军大总管、伏波将军路博德,亲率的三万汉军精骑,在此严阵以待。
三万铁骑,清一色河西健马,马身披挂简易皮甲。骑士身着赤褐色战袍,外罩玄色铁甲,部分军官为鱼鳞甲,背负强弓劲弩,腰悬环首刀,手持丈余长槊。
他们以严整的方阵列队,人马肃然,鸦雀无声。唯有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玄底金龙的“汉”字大纛居中高耸,象征二十八宿的星宿旗、四方神兽旗分列两翼,肃杀之气直冲霄汉!
军阵后方,是庞大的辎重车队。最引人注目的,是堆叠如山的木箱:
一万柄崭新锋利的环首刀!刀身闪烁着幽冷的寒光,刀柄缠着防滑的麻绳。这些代表着汉朝最高冶铁工艺的利器,此刻整齐码放,如同一片等待收割的金属麦田。
*三千具结构精密的强弩!弩臂坚韧,弩机泛着青铜的冷光,弩弦紧绷如满月。它们被小心地安置在特制的支架上,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一千套完整的铁札甲!甲片打磨得锃亮,用坚韧的皮绳紧密编缀。它们堆放在一起,如同钢铁浇筑的城墙,象征着无与伦比的防御力量。
路博德端坐于阵前高坡之上。他年过五旬,鬓角微霜,但身形依旧挺拔如松。身披玄色明光铠,猩红披风在风中翻卷。
他面容冷峻,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视着前方的隘口,仿佛能穿透山岩,洞察匈奴大军的动向。他身旁,亲兵高举着象征其身份的“伏波”将旗,肃杀凛然。
这支汉军,如同一柄出鞘的绝世神兵,锋芒毕露,却又引而不发。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无形的界碑,宣告着帝国对西域秩序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隘口西侧,地势更为崎岖。匈奴单于狐鹿姑亲率的王庭本部,正如同疲惫而警觉的巨兽,在峡谷前暂时停驻。
庞大的队伍延绵数十里,望不到尽头。毡帐拆卸后堆积在巨大的勒勒车上,如同移动的山丘。
牛羊马匹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躁动不安的海洋。老弱妇孺蜷缩在车帐之中,眼神疲惫而惶恐。
整个队伍弥漫着长途跋涉后的尘土味、牲畜的膻味和一种压抑的焦躁。
队伍的核心,是狐鹿姑单于那标志性的巨大金帐。金帐周围,是数千名最精锐的“金帐狼骑”。
他们身着最好的皮甲,手持弯刀强弓,眼神警惕地注视着东侧谷地那支沉默的汉军铁骑。气氛凝重,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
狐鹿姑单于站在一辆高车上,身披象征王权的白狼皮大氅。他遥望着东侧谷地那严整肃杀的汉军方阵,以及阵后那堆积如山的军械,脸色阴沉如水。
汉军的强大与威慑,赤裸裸地摆在他的面前。他紧握着腰间的金刀刀柄,指节发白。
西迁的艰辛、内部的裂痕、前途的未卜,此刻都化作了对眼前这支汉军的深深忌惮与屈辱感。
没有战鼓擂响,没有号角争鸣。只有山风的呼啸和双方战马偶尔的嘶鸣。
路博德一挥手。一队约百人的汉军骑兵,护着几名文官和通译,策马缓缓走出军阵,向着匈奴王庭方向行去。为首者,正是西域都护府长史。
匈奴方面,金哲万骑长也率一队亲卫迎了上来。双方在峡谷中央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上勒马停驻。
汉军长史面无表情,递上一份加盖西域都护府大印的文书,声音清晰而冰冷:“奉大汉天子诏!西域道行军大总管路博德,率军至此!依约!交割军械!并护送单于本部西行——!!”
他将“护送”二字咬得极重。金华接过文书,扫了一眼,脸色更加难看。
他强压怒火,将文书转交给身后的通译,沉声道:“单于已知晓!谢汉天子厚赐——!!” “厚赐”二字,同样带着屈辱的意味。
汉军骑兵让开道路。后方,数百名汉军士兵押送着数十辆满载的木制大车缓缓驶来。
车上,正是那一万柄环首刀、三千具强弩、一千套铁甲!汉军士兵动作利落地将车辆驱赶至指定位置,随即迅速后撤,整个过程沉默而高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交割完毕,汉军长史并未立刻离开。他目光扫过金华和他身后的匈奴亲卫,声音陡然拔高。
以确保能让更远处的匈奴人听到的声音道:“路大总管有言——!!”“此隘口以西!乃我大汉西域都护府辖境——!!”
“汉军将为单于本部殿后!‘护送’尔等安然穿越——!!”
“凡有袭扰单于队伍者!无论胡汉!皆视同与我大汉为敌——!!”
“必以雷霆之威!剿灭之——!!”
这番话,表面是“护送”承诺,实则是赤裸裸的威慑!既警告西域可能袭击匈奴的部落的人,更是在警告匈奴人自己——在汉军“护送”下,安分西行!莫要再生事端!
金华脸色铁青,牙关紧咬,却无法反驳。他身后的匈奴骑士们,眼中喷火,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却无人敢动。
交割完成,汉军使团迅速退回本阵。
匈奴方面,金哲命人接收了军械车辆,迅速带回本部。很快,单于金帐方向传来低沉的号角声。
庞大的匈奴迁徙队伍,如同冬眠苏醒的巨蟒,再次缓缓蠕动起来,开始艰难地向隘口内行进。
路博德在高坡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他再次挥手。
“传令!前锋营!斥候营!出——!!”
一支约五千人的汉军精骑,如同离弦之箭,从大阵中分出!他们并未靠近匈奴大队,而是如同幽灵般,迅速散开,占据隘口两侧的高地、要道!远远地,如同牧羊犬般,跟随着、监视着匈奴主力的西行。
其余的汉军主力,依旧在谷地中巍然不动。路博德的目光,越过正在穿越隘口的匈奴洪流,投向更西边那片未知的、广袤的土地。
他的任务,才刚刚开始。监视匈奴西迁,确保其远离汉境,同时震慑西域,维护丝路安宁。三万铁骑,如同帝国最锋利的鹰爪,牢牢地扼守着这西出的咽喉,无声地宣告着大汉的意志。
金山隘口的风,依旧凛冽。汉军的玄甲赤旗,匈奴的毡帐牛羊,在这片古老的山谷中,完成了一次没有硝烟却惊心动魄的交接。
帝国的鹰眼,已然睁开,紧盯着那西行的洪流,直至其消失在遥远的地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