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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瘴蛇沼与王庭血宴

千瘴涧。它的名字如同一个恶毒的诅咒,烙印在南疆湿热的地图上。这里绝非寻常的山谷,更像是大地被某种远古巨兽撕裂后,又在伤口上泼洒了腐烂毒液所形成的巨大疤痕。

两壁并非陡峭山崖,而是层层叠叠、扭曲盘绕的巨型藤蔓和绞杀榕组成的“活体”峭壁。这些藤蔓粗逾人腰,表皮覆盖着滑腻的青黑色苔藓,无数气生根垂落,如同巨兽垂死的触须。

谷底并非坚实土地,而是无边无际、翻涌着墨绿色泡沫的泥沼。沼气终年不散,形成浓稠得化不开的七彩瘴雾,在谷中缓缓流淌、变幻,时而凝聚成狰狞兽形,时而散作索命丝绦。腐叶与不知名生物的骸骨在泥沼表面载沉载浮,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腐烂植被和甜腻得令人作呕的瘴毒混合气息,吸一口便觉肺腑灼痛,头晕目眩。

申屠月将最后一点用草药和着泥巴制成的解毒膏抹在口鼻处,辛辣的气息勉强压住那股甜腥的死亡味道。她藏身在一株巨大的、半沉入泥沼的榕树气生根形成的天然“笼子”里,身上覆盖着厚厚的腐叶和泥浆,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断岳刀横在膝上,冰冷的触感是她在这片死亡之地唯一的依靠。在她身后,分散在类似的天然掩体或泥沼中孤岛般的巨石后的,是跟着赫连骁的三百多名南蛮战士。他们像泥塑的雕像,一动不动,只有偶尔转动眼珠时闪烁的刻骨仇恨,证明他们是活人。每个人的皮甲都涂满了泥浆,武器也用浸过药汁的藤蔓缠绕,竭力掩盖着最后一丝金属的反光和人类的气息。

几天前,铁勒的黄金军团前锋如同跗骨之蛆般咬了上来。一场惨烈的遭遇战,申屠月用数十名忠勇战士的性命作为诱饵,才将这支骄狂的先锋引入了这片连本地猎人都视为禁地的死亡陷阱。

“咕噜…咕噜…”泥沼深处传来沉闷的冒泡声,如同巨兽的腹鸣。远处,隐约传来了沉重的、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还有蛮兽低沉的嘶吼。来了!

透过浓淡变幻的瘴雾,影影绰绰的狰狞轮廓开始显现。打头的是十几头被铁链锁住、披挂着粗糙青铜护甲的腐化巨蜥。它们双眼赤红,涎水混着血丝从獠牙间滴落,在泥沼上灼出青烟。巨蜥背上架着小型弩炮,操作它们的士兵戴着镶嵌着滤毒兽角的头盔,眼神麻木。紧随其后的是身披黄金锁子甲、手持长矛和圆盾的重步兵方阵,步伐沉重,踏得泥沼翻涌。再后面,则是骑着被腐化孢子刺激得狂躁不安的鳞甲角马的轻骑兵。一面狰狞的黄金狮鹫旗在瘴雾中若隐若现。

为首的百夫长勒住坐骑,那匹鳞甲角马不安地刨着蹄下的烂泥,喷出带着硫磺味的鼻息。百夫长警惕地扫视着死寂的、被七彩瘴雾笼罩的峡谷,浓雾扭曲了视线,四周只有泥沼冒泡的咕噜声和风吹过藤蔓的呜咽。

“斥候!”他沙哑地低吼一声。

两名轻骑兵催动角马,小心翼翼地脱离大队,分左右向泥沼深处探去。其中一人马蹄踏上了一片看似结实的、覆盖着厚厚浮萍的水面。

“噗嗤!”一声闷响,毫无征兆!那匹强壮的角马连同背上的骑兵,如同被无形的巨口吞噬,瞬间沉入泥沼!连一声惨叫都未及发出,只留下几个翻滚的气泡和一圈迅速扩大的墨绿色漩涡。另一名斥候惊骇地勒马后退,坐骑却踩到了暗藏水下的锋利骨刺,惨嘶着摔倒,将他甩入泥沼。他挣扎着,双手徒劳地拍打粘稠的泥浆,身体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腐臭的泥浆迅速漫过他的胸膛、脖颈…最后只剩下一只绝望伸出的手在泥面上抓挠了几下,也彻底消失。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风似乎都停止了呜咽。黄金军团的士兵们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泥沼,是活的!

“结阵!防御!”百夫长声嘶力竭地大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恐惧如同瘟疫在军阵中蔓延。

就在这时!

“咻——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破空声,如同毒蛇吐信。一支涂抹着黑色树脂、毫无反光的短小吹箭,从百夫长侧面一丛垂落的、长满紫黑色毒刺藤蔓中射出,精准无比地穿透了他头盔滤毒兽角的缝隙,钉入他的脖颈!

百夫长身体猛地一僵,双眼暴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皮肤瞬间泛起诡异的青紫色,直挺挺地从角马上栽落,砸进泥沼,溅起一片污浊的泥浪。

“敌袭!!”恐慌的尖叫终于炸响!

然而,袭击并非来自一个方向!

“咻咻咻——!”密如飞蝗的吹箭、涂抹剧毒的骨刺、还有用坚韧藤蔓和兽筋制成的强力弹弓射出的淬毒石弹,从四面八方——从头顶垂落的藤蔓中,从泥沼中漂浮的腐木下,从看似毫无生气的岩石缝隙里——暴雨般倾泻而出!目标精准地指向那些操控弩炮的士兵、旗手、以及军官!

惨叫声此起彼伏!中毒者皮肤迅速溃烂流脓,捂着咽喉窒息倒地,或是抽搐着口吐白沫。阵型瞬间大乱!

“放箭!给我放箭!烧死这些藏在泥里的老鼠!”一名接替指挥的副官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弩炮手仓惶转动绞盘,点燃火箭。然而,就在火箭即将离弦的刹那——

“轰隆!哗啦!”

他们脚下的“地面”猛地塌陷!那根本不是实地,而是覆盖着厚厚浮萍和腐叶的泥沼陷阱!数架弩炮连同操作手一起,瞬间被墨绿色的死亡沼泽吞没!射出的零星火箭歪歪斜斜地落入远处的藤蔓墙,点燃了一些干燥的枯藤,火势在潮湿的环境下根本蔓延不开,反而升腾起更浓更毒的彩色烟雾!

“撤!快撤出去!”幸存的军官魂飞魄散,声嘶力竭地命令撤退。黄金军团的士兵们早已斗志全无,争先恐后地掉头,在狭窄泥泞的“通道”上互相推挤践踏,慌不择路地冲向谷口。

这正是申屠月等待的时机!

“杀——!”一声清越却饱含无尽悲愤与杀意的厉啸,如同穿云裂石,刺破了瘴雾与喧嚣!

申屠月如同挣脱泥沼束缚的复仇女神,从藏身的榕树气根后暴起!断岳刀在她手中化作一道撕裂雾霭的寒光,瞬间将一名惊慌逃窜的黄金骑兵连人带马劈成两半!热血混合着泥浆冲天而起!

“吼——!”三百多名南蛮战士如同从地狱归来的恶鬼,从泥沼中、藤蔓后、岩石下怒吼着跃出!他们身上滴淌着恶臭的泥浆,眼中燃烧着家园被毁、亲人惨死的滔天怒火,挥舞着简陋却致命的武器——涂毒的长矛、沉重的石斧、锋利的骨刃——狠狠撞入混乱溃逃的敌阵!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复仇的利刃切开黄金锁子甲,如同撕裂腐朽的皮革。泥泞限制了重甲士兵的行动,却成了熟悉此地每一寸死亡的南蛮战士的天然猎场。惨叫声、骨骼碎裂声、兵器入肉声、泥浆飞溅声,混杂着垂死者的哀嚎和复仇者的怒吼,在千瘴涧这口巨大的腐毒之瓮中回荡、发酵,谱成一曲血腥而绝望的交响。

当最后一名黄金军团的士兵在谷口被乱矛钉死在泥沼里,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瘴毒味。申屠月拄着断岳刀,站在堆积的敌人尸体旁,剧烈地喘息着。泥浆和鲜血糊满了她年轻而坚毅的脸庞,只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如同淬火的星辰。她赢了这场伏击,用智慧和勇气,用这片死亡之地的力量。但代价呢?环顾四周,又有多少熟悉的面孔永远倒在了这片泥泞之中?疲惫和深沉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泥沼,开始吞噬胜利带来的短暂灼热。

就在这时,天空传来一声清越悠长的鸣叫。一只羽翼宽大、不畏瘴气的信天翁,如同穿越风暴的信使,在低垂的瘴雾上方盘旋数圈,最终收拢翅膀,稳稳地落在申屠月身前一块稍显干燥的岩石上。它修长的喙上,绑着一小卷处理过的、防水防蠹的薄薄兽皮。

申屠月的心猛地一跳。她认得这只鸟,是学城专门驯养来传递紧要信息的灵禽!她颤抖着解下兽皮卷,展开。上面并非文字,而是用某种特制的、在微弱光线下也能辨识的矿物颜料绘制的精密地图!地图描绘的正是千瘴涧及其周边复杂的水系、泥沼陷阱分布、安全路径标记,甚至标注了几处隐藏的、可以获取干净水源和特定解毒草药的秘密地点!绘制风格严谨、精准,充满了对地形地貌的深刻洞察和战术层面的缜密考量,每一个符号都透露出一种久经沙场的老练与智慧。

泪水瞬间模糊了申屠月的视线。这熟悉的笔触,这蕴含其中的深沉守护…是父亲!是远在学城,被腐心蛊折磨得形销骨立的父亲申屠病青!他无法亲临战场,却将自己对这片故土最后的知识与智慧,对女儿最深的担忧与守护,化作了这张救命的布防图!父女之间的血脉传承,在这一刻超越了空间与病痛的阻隔。

南蛮王庭,“极乐天”宫阙的深处,连最炽热的人鱼膏灯也无法驱散的阴冷正悄然弥漫。

这里并非举行盛大宴会的正殿,而是一间完全由整块巨大黑曜石掏空雕琢而成的秘殿。殿内无窗,光线全靠镶嵌在墙壁和穹顶上的无数颗夜明珠提供,幽冷的光辉将一切映照得如同幽冥鬼蜮。

空气里漂浮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甜香,混合着一种更深的、如同陈年血垢般的腥檀气息,闻之欲呕。

赫连飘渺斜倚在一张由整块温润暖玉雕成的巨大蛇形软榻上。她只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墨色鲛绡,曼妙胴体在幽光下若隐若现,肌肤胜雪,却透着一股不正常的、玉石般的冷腻感。

那张颠倒众生的绝美脸庞上,左眼紧闭,眼睑下隐隐有青黑色的细密鳞纹蔓延,而右眼则睁得极大,瞳孔深处燃烧着一种混合了疯狂、暴戾与极度空虚的火焰。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缕乌黑的长发,长发缠绕着横陈于榻边冰冷的毒涎剑。

毒涎剑依旧死寂,幽暗的剑身倒映着殿内扭曲的光影和女王病态的美艳。剑穗上,八条暗金色的蛊丝如同沉睡的毒蛇,无力地垂落。唯独本该是第九蛊丝的位置,只残留着一小截黯淡无光的断茬,如同一个丑陋的伤疤,嘲笑着她所有的努力。

玉无瑕跪伏在榻前光滑冰冷的地面上。他依旧俊美妖异,但脸色是一种失血的苍白,眼底深处沉淀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惧。

玉无瑕仅披着一件猩红的纱衣,露出的肌肤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鞭痕和齿印,有些还在渗着细小的血珠。他手中捧着一个由整块紫水晶雕琢而成的酒樽,樽内盛着粘稠如蜜、闪烁着诡异金红色光泽的液体——那是混合了处子心头血、七种剧毒蛇涎以及某种来自黑森林深处的腐化孢子酿制的“血醴”。

“主人…”玉无瑕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如同被拨动的琴弦,“剑灵沉寂,非是祭品不丰,恐是…凡俗之血已难入其眼。欲引烛阴之目,当以…灵魄之哀鸣,极乐之颤栗为引…”

赫连飘渺的右眼瞳孔骤然收缩,如同捕捉到猎物的蛇。她缓缓坐直身体,鲛绡滑落肩头,露出大片雪腻却冰冷的肌肤。“说下去。”声音慵懒,却带着冰碴般的寒意。

玉无瑕深深低下头,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芒:“臣斗胆,请陛下观‘百蛇宴舞’…以魂饲剑,或可…惊动沉眠之灵。”

“百蛇宴舞…”赫连飘渺舌尖缓缓舔过下唇,仿佛品味着这个名字带来的血腥快感。右眼中的火焰瞬间炽烈起来。“准。”

玉无瑕轻轻击掌。

秘殿中央,原本平整的黑曜石地面无声地滑开一个圆形孔洞。一股阴冷腥风自下而上涌出,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无数鳞片摩擦石壁的“沙沙”声。

数十条色彩斑斓、粗细不一的毒蛇被无形的力量驱赶着,从孔洞中游弋而出!金环蛇、眼镜王蛇、烙铁头、银环蛇…剧毒之物扭动着冰冷的躯体,吐着猩红的信子,在幽光下闪烁着致命的瑰丽光泽。它们并不散开,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在殿心一个特定的区域内,如同一个活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舞池”。

紧接着,秘殿四周几道暗门悄然开启。十几名被挑选出来的少年男女被推搡着进入殿内。他们个个容貌昳丽,身披轻纱,眼神却空洞麻木,如同精致的玩偶。他们是赫连飘渺的“宠儿”,此刻却被剥去了所有荣宠的光环,只剩下待宰羔羊般的恐惧与绝望。他们赤裸的双足踩在冰冷光滑的黑曜石地面上,瑟瑟发抖地面对着中央那扭动的毒蛇之阵。

玉无瑕放下血醴,起身走到殿心一侧。那里摆放着一架造型奇特的乐器——主体由某种巨大的、惨白的兽类腿骨制成,紧绷的琴弦赫然是数十根半透明的、闪烁着微弱幽光的筋络!他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了其中一根弦。

“铮——!”

一声尖锐、凄厉、完全不似人间乐音的颤鸣骤然响起!如同无数冤魂在瞬间被撕裂喉咙发出的尖嚎!这声音仿佛带着魔力,中央那些原本躁动不安的毒蛇猛地一僵,随即如同听到了进攻的号角,昂起头颅,嘶嘶作响,冰冷的竖瞳死死锁定了那些惊恐的少男少女!

琴音再起!不再是单音,而是一连串急促、癫狂、充满邪恶诱惑与死亡召唤的旋律!如同恶魔的低语,直接钻入灵魂深处!

随着这魔音的催动,那些少男少女脸上的麻木瞬间被极致的恐惧取代!他们如同提线木偶般,身体不受控制地、僵硬地扭动起来,跳起了怪诞而充满绝望意味的“舞蹈”!他们的动作笨拙、扭曲,充满了临死前的挣扎感。而中央的毒蛇群,在魔音的驱使下,也开始了疯狂的攻击!

“啊——!”一名少年脚踝被一条金环蛇狠狠咬住,剧痛让他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失去平衡跌入蛇群!瞬间,数条毒蛇缠绕上来,毒牙刺入他的肌肤!他疯狂地扭动、抽搐,惨叫声在魔音的压制下变得断断续续,最终化为绝望的呜咽,身体迅速变得青紫肿胀。

一名少女试图逃向边缘,却被一条粗壮的眼镜王蛇如鞭子般抽中后背,重重摔倒在地。未等她爬起,冰冷的蛇身已缠绕上她的脖颈,蛇头高高昂起,冰冷的竖瞳与她惊恐欲绝的眼睛对视了一瞬,毒牙闪电般刺入她雪白的颈侧!少女的瞳孔瞬间放大,身体剧烈地痉挛了几下,便彻底软倒,只剩下缠绕的蛇身还在缓缓收紧。

秘殿内,瞬间化作了人间地狱!绝望的哭喊、濒死的哀鸣、毒蛇的嘶嘶声、骨肉被缠绕绞碎的咯咯声、还有玉无瑕手下那架人骨箜篌发出的疯狂魔音,交织成一曲亵渎生命的死亡交响!鲜血飞溅在光滑的黑曜石地面和冰冷的蛇鳞上,浓烈的血腥味与甜香、腥檀味混合,形成一种令人疯狂作呕的诡异气息。

赫连飘渺斜倚在玉榻上,右眼瞪得滚圆,死死盯着这血腥残酷的一幕。她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的潮红,呼吸变得急促,手指紧紧抓住毒涎剑冰冷的剑身,指甲几乎要嵌进金属里。她并非怜悯,而是被眼前这极致的痛苦、恐惧与毁灭所深深刺激,一种扭曲的快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她的心脏,让她浑身战栗。她渴望看到更极致的哀嚎,更彻底的毁灭!她需要这股力量!这股源自生命消逝前最无助情绪的力量!

“不够…再强烈些!”她嘶哑地低吼,声音带着一种狂乱的饥渴。

玉无瑕眼中幽光一闪,手指拨弦的速度骤然加快!魔音变得更加尖锐、急促,如同无数钢针刺入耳膜!蛇群的攻击也变得更加疯狂!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震颤,从赫连飘渺紧握的毒涎剑柄处传来!

她猛地低头!

只见那剑穗上,原本只有八条暗金蛊丝垂落的地方,那截丑陋的断茬处,竟有一缕极其暗淡、近乎透明的金色虚影,如同烟雾般缓缓浮现、扭动!它脆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却又真实地存在着!第九蛊丝的虚影!

赫连飘渺的呼吸骤然停止!右眼中的火焰瞬间燃烧到极致,狂喜如同电流般席卷全身!她成功了!这血腥的献祭,这极致的痛苦,终于撼动了那沉寂的剑灵!

然而,那虚影仅仅存在了不到三个呼吸的时间,随着殿心最后一名少女被毒蛇彻底吞噬,惨叫声彻底消失,虚影也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倏然消散,剑穗再次恢复了死寂。只留下满殿的血腥、狼藉,和赫连飘渺脸上那凝固的、混合着狂喜与巨大失落、最终化为更狂暴怒火的扭曲表情。

“废物!都是废物!”她猛地抓起榻边盛满血醴的水晶樽,狠狠砸向殿心!樽身碎裂,粘稠的金红色液体泼洒在血泊和蛇尸之上,如同地狱的涂鸦。她胸脯剧烈起伏,左眼睑下的鳞纹似乎又加深了几分。极致的刺激带来的短暂快感褪去,留下的只有更深沉的空虚和对力量更强烈的、近乎病态的渴求。那缕短暂浮现的蛊丝虚影,如同最甜美的毒药,让她对唤醒剑灵的执念,彻底堕入了无底的深渊。

与此同时,在南蛮山地雨林边缘接壤的边陲,一个名叫“泽口集”的小镇,正笼罩在无声的恐惧之中。

泽口集依偎着一条名为“清溪”的小河而建,是商队进入雨林前最后的补给点,往日里也算有几分烟火气。但此刻,镇子里死寂一片。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街道上不见人影,只有散落的箩筐和翻倒的独轮车,无声诉说着不久前发生的混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中带着腐败的怪味,源头来自镇子西头那口原本清澈甘甜、供全镇饮水的老水井。如今,井水呈现出一种浑浊的灰绿色,水面上还漂浮着一层油腻的、泛着七彩光泽的虹膜。

几天前,怪事开始发生。先是镇外林子里的野兽变得狂躁异常,攻击性大增。猎户老张被一只平时温顺的麂子撞断了腿,那麂子的眼睛竟是血红的。

接着,是水井的异变。喝了井水的人,起初是头晕恶心,皮肤发痒,接着便开始高烧不退,身上浮现出暗红色的、如同蛛网般的纹路,神志也变得模糊,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攻击性极强。短短两三日,已有数十人染病,像瘟疫般在镇中蔓延。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泽口集。镇长是个胆小的胖子,连夜派人骑快马向三十里外黑石堡的领主——黑齿莽求救。

黑石堡领主黑齿莽,是个性情粗豪暴烈、头脑却不算灵光的武夫。他祖上因追随赫连决父亲平定边境野人叛乱有功,获封这片不算富庶但位置紧要的土地。接到泽口集镇长的求救信,看到信中描述的“怪病”和“野兽发狂”,黑齿莽拍案而起。

“定是那些流亡的叛贼搞的鬼!用些下三滥的毒物祸害我的子民!”他声如洪钟,震得议事厅嗡嗡作响。他根本不信什么“井水变异”、“野兽发狂”的鬼话,满脑子都是赫连骁这个“弑君者”流窜在雨林的消息。“点兵!老子亲自去泽口集看看!要是赫连骁那小子敢露头,正好砍了他的脑袋去王庭领赏!”

他点齐了堡中两百名地方守军——装备着陈旧皮甲和长矛,训练水平堪忧,但胜在人多势众,乱哄哄地开出了黑石堡,直奔泽口集。

他们甚至没能抵达镇子。

队伍刚穿过一片名为“鬼哭林”的阴暗林地边缘,异变陡生!

林间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无声地蠕动、凝聚!数道快如鬼魅的黑影从腐烂的树根后、茂密的灌木丛中闪电般扑出!那根本不是什么野兽!它们的形体介于实体与烟雾之间,依稀能看出狼或豹的轮廓,但通体漆黑如墨,皮毛仿佛由流动的阴影构成,奔跑时无声无息,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两点幽绿色的鬼火!影狼!

士兵们猝不及防,惨叫声瞬间响起!影狼的利爪轻易撕裂了陈旧的皮甲,如同撕开破布。被它们咬中的士兵,伤口处并未流出多少鲜血,反而迅速变得乌黑溃烂,并且散发出与泽口集井水相似的甜腻腐臭味!

更恐怖的是,随着影狼的扑杀,无数只指甲盖大小、通体漆黑、翅膀却闪烁着金属般幽蓝光泽的蝇虫从林间腐叶下嗡嗡飞出!血蛭蝇!它们如同黑色的旋风,疯狂地扑向士兵们裸露的皮肤、口鼻、眼睛!细长的口器如同针管,狠狠刺入,注入麻痹神经的毒素和更可怕的腐化孢子!

“啊!我的眼睛!”

“有东西钻进去了!救命!”

“怪物!是怪物!”

黑石堡的军队瞬间崩溃!士兵们惊恐地挥舞着武器,却砍不到虚实不定的影狼,又被无处不在的血蛭蝇折磨得发狂。他们互相推挤践踏,阵型彻底乱成一锅粥。长矛刺穿了同伴的身体,惨叫与咒骂响成一片。

黑齿莽挥舞着沉重的战斧,怒吼连连,一斧劈碎了一头扑到近前的影狼。那影狼破碎的身体并未流血,而是化作一股腥臭的黑烟消散,只留下一块迅速腐烂的皮毛。但更多的影狼和血蛭蝇蜂拥而至!

“领主大人!快撤!顶不住了!”亲兵队长满脸是血(被血蛭蝇叮咬的脓包破裂),嘶吼着护在黑齿莽身前。

黑齿莽环顾四周,目眦欲裂。他带来的两百多人,在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已经倒下了一半!剩下的也大多带伤,被那些诡异恐怖的生物分割包围,如同待宰的羔羊。恐惧终于压倒了愤怒。他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撤!撤回黑石堡!”

残兵败将丢盔弃甲,在影狼和血蛭蝇的追击下,亡命奔逃,留下满地被吸干血液、浑身溃烂发黑的尸体,以及浓郁得令人作呕的甜腥腐臭。

泽口集的危机并未解除,反而如同投入石子的死水,扩散出更绝望的涟漪。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正站在鬼哭林深处,那片黑泉涌出的源头。

这里的光线被浓密的、长满墨绿色苔藓的树冠彻底隔绝,如同永恒的黄昏。一口直径不过丈许的泉眼,正汩汩地冒出粘稠如原油、散发着浓郁甜腥腐臭的黑色泉水。泉水无声地流淌,所过之处,草木迅速枯萎、腐败,连岩石表面都被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蒸腾起丝丝缕缕的紫黑色雾气。

泉眼旁,站着一个“人”。他身形高瘦,披着一件由无数种深色鸟羽编织而成的宽大斗篷,斗篷的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毫无血色的下巴。他裸露在斗篷外的手,枯瘦如同鸟爪,皮肤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色,指甲长而尖锐,呈现出诡异的紫黑色。他手中握着一根扭曲的、顶端镶嵌着一颗浑浊眼球状宝石的木杖。

斗篷人——瘴母,异族女王意志在此界的代行者。他口中无声地吟诵着晦涩、古老、充满亵渎意味的音节。随着他的吟唱,黑泉涌出的泉水似乎变得更加粘稠、活跃。泉眼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各种野兽的骸骨,从林鼠到野鹿,甚至还有一头小型野猪。这些骸骨在接触到流淌过来的黑泉时,竟发出“滋滋”的声响,如同被强酸腐蚀,骨头上迅速覆盖上一层油腻的黑色物质,空洞的眼眶中,缓缓亮起两点幽绿色的、充满恶意的光芒…

而在黑石堡,惊魂未定的黑齿莽,正对着一个跪在面前、风尘仆仆的信使咆哮。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他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满脸的横肉都在颤抖。

信使战战兢兢地捧上一卷密信,信上盖着复杂的火漆印记,内容触目惊心:赫连骁,弑父篡位未果的叛贼,正率其残暴部属流窜至黑石堡附近,意图袭击领主,夺取城堡作为反叛巢穴!信中言之凿凿,甚至“披露”了赫连骁如何用毒谋害赫连决的“细节”,并附有“目击者”的证词(实为东方既白安插的细作伪造)。

黑齿莽看着信,又想起泽口集的惨状和鬼哭林那地狱般的遭遇,一股被愚弄、被挑衅的狂暴怒火瞬间冲垮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

“好!好一个赫连骁!害我子民!杀我士兵!还想谋夺我的城堡?!”他一把将密信撕得粉碎,如同暴怒的棕熊在厅中踱步,沉重的脚步声震得地面发颤。

“传令!”他猛地停下,眼中射出凶光,“加固城防!所有壮丁上墙!在通往泽口集和鬼哭林的必经之路上,给老子设下埋伏!弓弩、陷坑、滚木礌石,都给老子准备好!我要让那个弑父的孽畜…有来无回!”他的吼声在城堡的石壁间回荡,充满了血腥的杀意。殊不知,他这把复仇的刀,正被一只隐藏在黑暗中的、翻云覆雨的手,精准地引向了错误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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