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林间暂憩，情愫渐明
破败的木屋隔绝了外面的风寒，也暂时隔绝了无处不在的追杀和危险。阳光透过没有窗纸的破窗，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几块明亮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混合着木料腐朽和草药苦涩的气息。
沈清辞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让她几乎立刻就要陷入昏睡。但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撑着虚软的身体，先仔细检查了木屋的四周，确认没有明显的危险和其他的出入口，又将那扇破烂的门板勉强挪了挪，挡住大半门口，聊胜于无地增加一点安全感。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跌坐回顾九渊床边。
他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如纸，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但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呼吸虽然微弱，却比在河滩时要平稳了一些，身体也不再那么冰冷吓人。
沈清辞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依旧悬着。他的伤势太重，失血过多，又几经折腾，仅靠她简单的处理和那点所剩无几的金疮药，远远不够。必须尽快找到更多药材，否则伤口感染恶化，后果不堪设想。
她拿出水囊，里面只剩下最后一点清水。她小心地润湿了布条，一点点擦拭他干裂的嘴唇和脸上的污渍，动作轻柔而专注。
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他冰冷的皮肤，那夜雨中那个突如其来的、冰冷的吻的记忆，又不合时宜地浮上心头，让她的指尖微微颤抖，脸颊有些发烫。
她慌忙收回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纷乱。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饥饿和口渴同样折磨着她。从昨天到现在，他们几乎滴水未进，粒米未沾。顾九渊更需要补充能量。
她必须出去找点吃的和水。
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顾九渊，沈清辞咬了咬牙。将他独自留在这里很危险，但不去寻找食物和水源，他们同样撑不下去。
她将顾九渊往床内侧挪了挪，用一些干燥的茅草稍微遮盖，又在那柄贴身藏着的小匕首塞进他手中，低声道：“我出去找点吃的和水，很快就回来。你……一定要好好的。”
说完，她不再犹豫，拿起那个空水囊，小心翼翼地拨开门口的障碍，闪身出了木屋，迅速融入外面的山林之中。
边境的山林原始而茂密，植被与京城附近大不相同。沈清辞凭借着在医谷和外祖父身边学到的知识，仔细辨认着周围的植物，寻找着可能食用的野果、块茎以及干净的水源。
幸运的是，没走多远，她就发现了一小片挂满红色浆果的灌木丛。她认得这种果子，无毒，略带酸涩，却能果腹。她小心地采摘了一些，用衣襟兜住。
又循着水声，找到了一条从山岩缝隙中渗出的、极其清澈纤细的山泉。她迫不及待地喝了几口，甘甜清冽的泉水瞬间滋润了干渴冒烟的喉咙，让她精神一振。她将水囊彻底灌满。
在返回的路上，她还惊喜地发现了几株止血消炎的常见草药，连忙小心采摘下来。
不敢在外过多停留，她迅速返回了木屋。
轻轻推开门，看到顾九渊依旧安静地躺在原处，她才松了口气。
她先喂他喝了些水，又尝试着将捣碎的浆果汁液一点点喂进他嘴里。昏迷中的顾九渊似乎本能地吞咽着，这让沈清辞看到了一丝希望。
随后，她将采来的草药捣烂，重新为他更换了伤口上的药。新的草药似乎带着山野的清新气息，希望能对抗伤口可能出现的恶化。
做完这一切，她才感觉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拿起剩下的浆果，小口却迅速地吃了起来。酸涩的滋味在口腔中蔓延，并不美味，却能补充体力。
午后阳光正好，透过破窗暖暖地照在身上。极度的疲惫再次袭来，沈清辞再也支撑不住，靠在床边，握着顾九渊微凉的手，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梦境光怪陆离，时而是前世冷宫的凄冷，时而是王府杀手的刀光，时而是暴雨中冰冷的吻……
她是被一阵轻微的动作惊醒的。
猛地睁开眼，发现天色已经偏西，夕阳的余晖将木屋染上一层暖金色。而床上，顾九渊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微微侧着头，看着她。
他的眼神不再涣散，虽然依旧虚弱，却恢复了往日的深邃和清明，正静静地看着她握着他的手，以及她靠在床边熟睡的侧脸。
沈清辞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手，脸颊瞬间绯红，有些慌乱地站起身：“你……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水？”
一连串的问题，掩饰着内心的窘迫。
顾九渊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在她泛红的脸颊和略显慌乱的眼神上停留了一瞬，眸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笑意，随即化为温和与……一丝愧疚。
“好多了。”他声音依旧沙哑，却比之前有力了一些，“多谢……又辛苦你了。”
他的目光扫过她手臂上被荆棘划出的血痕和沾满泥土的衣裤，眼神复杂。
沈清辞摇摇头，递过水囊：“先喝点水。我找到一些野果，还有泉水。”
顾九渊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目光再次落回她脸上，沉默了片刻，忽然低声道：“……对不起。”
沈清辞一怔：“……什么？”
“……很多。”顾九渊看着她，眼神认真而沉重，“为之前利用你……为将你卷入这生死险境……也为……昨夜……唐突了你。”
他如此直白地提起那个吻，让沈清辞的脸更红了，心跳如擂鼓，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的目光。
“都……都过去了……”她声音细若蚊蚋，“当时……情况特殊……”
“并非全然因为情况特殊。”顾九渊却打断她，目光灼灼，带着一种不容她逃避的坦诚，“沈清辞，我顾九渊并非君子，也曾惯于算计权衡。但昨日之事，绝非一时冲动或感激所致。”
他顿了顿，似乎每个字都说得有些艰难，却异常清晰：“我之心意，或许早已滋生，只是……直至生死边缘，才看得分明。”
木屋内安静下来，夕阳的金辉如同纱幔，笼罩着两人。灰尘在光柱中缓缓飞舞。
沈清辞彻底怔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怔怔地看着他。她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剖白心迹。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仿佛要挣脱束缚。一种混杂着震惊、慌乱、无措，以及……一丝隐秘欢喜的情绪，如同藤蔓般迅速缠绕而上。
“我……”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前世今生，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
“你不必立刻回应什么。”顾九渊看着她无措的模样，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如今你我身陷囹圄，前途未卜，谈这些……或许不合时宜。我只是……不想再欺瞒自己，也不想……让你心存疑虑或委屈。”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腕那圈早已淡去的青紫上，眼神微暗：“我知你心中有恨，有怨，亦有你的抱负和坚持。我并非要你立刻放下所有，亦非挟恩图报。只是希望你知道，从今往后，我顾九渊对你，绝非利用，亦非戏弄。”
他挣扎着，用未受伤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这一次，不再是昏迷中的无意识，也不是危急时的扶持，而是带着清晰的意图和一种郑重的温度。
“待一切尘埃落定，若你……仍愿给我机会，我定以余生相报今日种种。”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若你……不愿，我亦会护你周全，助你达成所愿，绝不纠缠。”
沈清辞的心彻底乱了。她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看着他苍白却无比认真的脸庞，看着他眼底那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吸进去的墨色……
所有的防备、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告诫，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摇摇欲坠。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强大、隐忍、背负着巨大痛苦和秘密的男人，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悄然在她心里占据了重要的位置。那些共同经历的生死的瞬间，那些他不经意流露的脆弱和温柔，早已在她心底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恨吗？或许还有。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连她自己都难以厘清的心疼、钦佩和……吸引。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隐没在山林之后，木屋内陷入昏暗。
最终，她缓缓抬起头，迎上他等待的目光，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坚定：
“顾九渊，你的话，我记住了。”
她没有说接受，也没有说拒绝。但这句话，却仿佛是一个重要的承诺的开端。
顾九渊深深地看着她，握着她手的力道微微收紧，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仿佛冰雪初融。
“好。”他只回了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昏暗的木屋内，两人双手交握，彼此的目光在暮色中交汇，无声地传递着复杂难言的情愫和一种崭新的、基于坦诚和生死与共的默契。
前路依旧危机四伏，恩怨情仇并未消散。
但有些东西，已经在这一刻，悄然改变，生根发芽。
然而，这份刚刚萌芽的、脆弱的情愫，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便被窗外骤然响起的一声极其突兀的、尖锐的鸟鸣声打断！
那声音极其怪异，并非山中常见鸟类，而且只响了一声便戛然而止，带着一种刻意和……诡异的熟悉感！
顾九渊和沈清辞的脸色同时猛地一变！
这个声音……之前在那个边境村落被巡防营搜查时，似乎也隐约听到过！
是巧合？还是……追兵又来了？！
两人瞬间警惕起来，方才那点旖旎气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危机感！
顾九渊强撑着想要坐起，眼神锐利如鹰，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沈清辞也屏住呼吸，心脏再次提了起来。
木屋外，暮色笼罩的山林，一片死寂。
但那死寂之中，却仿佛蕴含着无穷的杀机。
刚刚获得的短暂宁静，再次被无情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