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边的火把还在烧,灰烬被夜风卷着打转,落在罗令脚边那根插回土里的断竹上。他低头看了眼胸口的残玉,凉的,但皮肤底下那股震动没断,像根线,从地底一直连到心口。
他没动,只把工装裤外袋里的考古刷和卷尺摸出来,塞进怀里。赵晓曼走过来,手里端着半杯没喝完的姜汤,杯底一层淡黄的姜汁还没化开。她没说话,蹲下身,用杯底在石壁上划了一道。
石壁上的刻痕泛着微光,像是被水浸过又干透的苔迹。罗令把手贴上去,残玉忽然一颤,梦中景象闪了一下——老槐树下,一个穿麻布衣的孩子蹲着,指尖也这么划过一块青石。
“父亲说的根,该露了。”他低声说,把残玉按在心口,闭眼。
再睁眼时,石壁上的划痕和玉面纹路对上了。咔的一声,井底深处传来机械松动的响动,一道窄缝从石壁底部裂开,湿冷的风涌出来,带着水汽和泥土的腥。
王二狗凑上前,伸手想推,罗令拦住他:“等等。”
他从地上捡起半截竹签,往缝里探了探,又贴耳听。风声里有节奏,像水滴落石,又像某种低频的震动。他点头:“能进,但只能一个一个来。”
赵晓曼把头灯递给他,他没接,反而看向她手腕上的玉镯:“你刚才划的那道,和玉纹共振了。”
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抬手把玉镯解下,轻轻贴在石缝边缘。玉面微颤,缝隙又扩了半寸,一股更清晰的水声传上来,不是滴答,是流动的,深而稳,像地底有条河在走。
“活的。”王二狗咽了口唾沫,“真他妈是活水。”
罗令把玉镯还给她,自己先弯腰钻了进去。
通道狭窄,头顶是塌陷的碎石层,脚底湿滑,每一步都得用手撑着壁面。他摸出卷尺,往前面缝隙里一点点塞,测出最窄处只有四十公分。他回头:“二狗,你别跟了。”
“我咋不能跟?”王二狗急了,“我可是巡逻队长!”
“你肩太宽,卡住就是塌方。”罗令把考古刷递给他,“你在这儿守着,万一有动静,敲三下壁。”
王二狗张了张嘴,到底没再争,接过刷子,蹲在入口处,手按在石壁上。
罗令继续往前爬。通道越走越低,空气闷得发沉,但他胸口的残玉越来越热,像是被什么吸着往前拉。他咬牙,一点一点挪,膝盖磨在碎石上,工装裤破了个洞。
赵晓曼跟在后面,头灯绑在额前,光束照在罗令脚后跟。她忽然发现壁上有水痕,不是垂直流下的,是螺旋的,一圈一圈往上绕,像某种标记。她伸手摸了摸,湿的,还在动。
“水在上升。”她低声说。
罗令没回头,只“嗯”了一声。他知道,这痕不是自然形成,是古越人留的记号——活泉涌动,节气为引。
通道尽头,石壁又是一道门,比刚才那道更厚,门缝里渗出的水更多,汇成细流贴地而过。罗令趴在地上,把耳朵贴在门边。水声从门后传来,不再是滴答,是轰鸣,低沉而持续,像山在呼吸。
他坐起身,从怀里掏出姜汤杯,把最后一点姜汁倒在残玉上。玉面青光一闪,梦中景象猛地涌入——七个石柱围成圆,中央一池清泉,先民赤足列队,一个孩子跪在池边,老者捧水浇头,口中念着古语。
他睁开眼,把玉按在门缝。咔的一声,门开了。
里面是间石室,穹顶高,四壁刻满水纹,正中央一池黑水,水面平静,却能听见底下轰鸣不断。水池边缘有七块石碑,排列如北斗,每块碑上都嵌着一块玉珏,颜色青灰,和他那块残玉同料。
赵晓曼走进来,头灯扫过石碑,忽然发现玉珏排列的方向,正好指向水池最深处。她摘下玉镯,靠近最近一块玉珏。两玉相距半尺时,同时发烫,水面“哗”地荡开一圈波纹。
罗令走到池边,脱鞋,卷起裤腿,一步踏入水中。
水冰凉,刚没过脚踝,残玉忽然发烫,贴在胸口像块烙铁。他闭眼,心神沉下去。
梦中景象炸开——
先民列队,赤足踏石,孩童捧陶罐立于池前。老者持骨簪,蘸水点额,口中古语清晰可辨:“泉涌不息,血脉不绝。成年者,以水为证,以心为根。”
影像投在石室穹顶,清晰如画。一个孩子跪下,老者将水浇其头顶,众人齐声低诵。水池泛起青光,与残玉共鸣。
罗令站在水中,一动不动。他知道,这不是梦,是记忆,是根。
赵晓曼抬头看着穹顶影像,手慢慢握紧。她没开直播,但手机就挂在腰间,镜头朝上。她忽然想起什么,迅速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对准水面。
水面倒影里,影像重叠闪现,竟比穹顶更清晰。她手指一滑,直播开启。
弹幕瞬间炸开。
“这是什么?!”
“地下河?!”
“那个男人在水里!”
罗令仍闭着眼,水没过小腿,残玉烫得几乎要烧穿衣服。他听见老者的古语一遍遍回响,看见先民跪拜,看见水光映着火把,看见无数代人站在这池边,接过那碗水。
他睁开眼,低头看池水。水底深处,有光在动,像星点,又像脉搏。
“我爹守树。”他低声说,“我守水——根不断,人不散。”
赵晓曼走到他身边,蹲下,把手伸进水里。水波荡起,影像在水面碎开又聚拢。她抬头看他,眼睛亮得惊人。
“你梦见的不是过去。”她握住他湿漉漉的手,“是咱们的将来。”
弹幕疯狂滚动。
“根在这里!”
“这才是中国人该守的东西!”
“直播信号快断了,别关!”
罗令没说话,只反手握紧她的手。水下的光点越来越密,像整条地下河都在回应。
赵晓曼把手机举高,镜头对准水面倒影。影像最后一次闪现——老者将水浇在孩子头上,孩子抬头,脸上水珠滚落,眼中映着火光。
三秒后,影像消失。
残玉冷却,水声依旧。
她没放下手机,指尖还按着录制键。弹幕还在刷,声音断断续续,信号只剩一格。
罗令低头看池水,水面平静,倒映着两人的影子,和头顶残存的水纹光痕。
赵晓曼的手还在他手里,没松。
石室深处,水声忽然变了节奏,从轰鸣转为轻涌,像某种回应。
罗令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胸口的残玉。
玉是凉的,但水下的光,还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