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药师的青砖瓦房内,血腥与草药气息混合,凝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亡甜腥。
土黄色的结界光晕隔绝了屋外的风雨和喧嚣,将屋内渲染成一片沉闷的昏黄。
墙壁上,陈药师那定格着绝望挣扎的影子,以及影子里那只按在药锄木柄上的“手”。
在叶启灵金灵珠的微光映照下,投下更深的、扭曲的阴影,无声地诉说着临死前的恐怖。
姜若兰屏息凝神,医者的专注压下了周遭环境的压抑。
她小心翼翼地用银质小刮刀,在靠近药柜底部阴影处的砖缝里,刮取着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微粉尘。
这些粉尘呈灰白色,极其细微,混杂在灰尘和散落的药渣之中,若非刻意寻找,极易忽略。
她用干净的素绢接住刮下的粉尘,凑到金灵珠的光芒下仔细分辨。
“找到了。”
她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肯定。
“就是这种灰色粉尘。气味很淡,带着点陈年草药库房特有的霉味,还有一种...很微弱的、类似苦杏仁的底味。”
她将素绢递给凑近的苏明。
苏明接过,指尖捻起一点,凑到鼻端。
那丝若有若无的苦杏仁气味极其微弱,几乎被霉味完全掩盖。
但苏明妖皇境的感知何等敏锐,瞬间捕捉到了那一丝异样。
“苦杏仁...氰甙类?还是其他?”
他看向姜若兰。
“不像常见的剧毒氰化物那么霸道。”
姜若兰摇头,秀眉紧蹙。
“这种粉尘应该不是直接致命的毒药。我怀疑它的作用类似于我之前在古藤树下发现的墨绿粘液,主攻心神,诱发强烈的致幻效果。陈药师死前心脉的极度紊乱和眼底的惊骇,很可能是吸入或接触了这种粉尘后,在极短时间内引发了无法承受的恐怖幻象,心神瞬间失守,气血逆冲。这时候...”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墙壁上那柄锈迹斑斑的药锄。
“再看到自己影子‘拿起’药锄刺向自己心脏的幻象...就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致幻粉尘...加上那精准的‘影子刺杀’。”
苏明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屋内。
“凶手不仅精通毒理药理,更利用了这间屋子特定的光线和布置。这绝非山妖作祟,是精心设计的谋杀!”
他走到那柄深深嵌入墙壁的药锄旁。
药锄的木柄老旧,布满油污和长期使用的痕迹,锄刃锈蚀严重,刃口甚至有些钝。
苏明伸出手指,并未直接触碰,指尖凝聚一丝极细微的妖力,如同无形的探针,轻轻拂过锄刃与墙壁的接合处。
“嗯?”
他眼神一凝。
在锄刃根部靠近木柄的地方,残留着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粉末痕迹,颜色灰白,与姜若兰发现的粉尘一模一样!
而且,锄刃嵌入墙壁的角度,并非垂直,而是带着一个极其微小、不易察觉的向下倾斜角度。
这个角度...苏明目光转向地上陈药师倒伏的位置,又看向对面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已经褪色的《神农采药图》木刻版画。
版画下方,有一个小小的壁龛,里面放着一盏熄灭的油灯。
“启灵,点亮那盏灯!”
苏明沉声道。
叶启灵心念微动,一缕细小的金色火星从金灵珠中分离,精准地落入壁龛内的灯盏灯芯。
噗!
一点昏黄摇曳的灯火亮起,驱散了壁龛周围一小圈昏暗。
灯光虽弱,却瞬间改变了屋内的光影格局!
就在灯火亮起的刹那,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墙壁上,陈药师那捂着胸口、向前抓挠的影子旁边,药锄的影子猛地被拉长、扭曲!
更重要的是,那药锄木柄的影子末端,恰好延伸到了壁龛下方投射出的一小片更深的阴影区域!
而那片阴影区域,在灯火亮起之前,是完全不存在的!
子无双一直闭目凝神,御灵诀运转到极致。
就在灯火亮起、光影变化的瞬间,他猛地睁开眼,翠玉笛子指向壁龛下方那片新出现的阴影区域。
“那里!阴属灵力残留突然活跃了一丝!虽然微弱,但很清晰!就在灯光投射出新阴影的瞬间!”
苏明眼中寒光大盛。
他几步走到壁龛下方,蹲下身。那里是墙角与地面的交界处,平时堆着一些废弃的药材和杂物,光线昏暗,极易被忽略。
他仔细拨开表面的杂物,手指在地面青砖上细细摸索。
很快,他指尖一顿。
一块青砖的边缘,有着极其细微、几乎与砖缝融为一体的刻痕,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凹槽。
凹槽里,残留着极其少量的灰白色粉末!
“明白了!”
苏明站起身,声音冰冷。
“凶手事先在药锄刃口涂抹了致幻粉尘,然后以某种巧妙的角度和力道,将药锄嵌入墙壁,位置正好能让陈药师在特定光线角度下看到其影子。同时,在壁龛下方这个关键位置布置了引动阴属灵力的‘触发点’,并同样撒上致幻粉尘。当陈药师进入房间,走到特定位置(很可能就是他倒下的地方),他自身的影子或动作触发了那个点,引动阴属灵力干扰他的心神,同时吸入粉尘致幻。这时,凶手再在屋外某个位置,利用某种装置或手法,瞬间点亮这盏壁龛里的灯!灯光投射出新的阴影,恰好连接到药锄木柄的影子末端,形成‘影子拿起药锄’的视觉错觉!”
“这视觉错觉,在致幻粉尘和阴属灵力扰乱心神的作用下,在陈药师眼中被无限放大、扭曲,变成了‘自己的影子拿起药锄刺向自己心脏’的致命幻象!巨大的惊恐导致他气血逆冲,心脉爆裂而亡!”
姜若兰顺着苏明的思路,接了下去,眼中充满了对凶手心思之歹毒、设计之精密的寒意。
“真正的致死原因,是心脉爆裂!那个血洞,很可能是在他极度惊恐、气血逆冲时,凶手再以某种隔空或延时的方式,引爆了他体内残留的毒素或预先埋下的某种力量造成的二次伤害,用以掩盖真正死因并制造恐怖假象!”
“好一个‘影子杀人’!”
叶启灵掌心金灵珠光芒闪烁,带着凛然的怒意。
“利用光影、毒粉、人心恐惧,环环相扣,阴险至极!”
苏明走到壁龛旁,仔细查看那盏油灯。
灯盏普通,灯油是常见的桐油,灯芯也是普通的棉线。他指尖捻起一点灯芯灰烬,放在鼻端嗅了嗅,又递给姜若兰。
“灯芯燃烧正常,没有特殊添加物的气味。”
姜若兰仔细分辨后确认。
“凶手是远程点亮的?怎么做到的?”
“也许是某种延时装置,或者...”
苏明目光扫过紧闭的窗户和门缝,“利用细线、反光镜之类的凡俗手段,在远处操控。”
“还有那阴属灵力...”
子无双清冷的声音带着思索。
“非常微弱,残留极短。感觉...不像是修士直接施法,更像是...某种蕴含阴属灵力的物品被瞬间激发后散逸出来的。”
线索在三人抽丝剥茧的分析下逐渐清晰,指向一个精通药理、毒理,心思缜密,善于利用环境制造恐怖假象的凶手。
而屋外,另一个方向的调查也在同步进行。
村后山坳,古藤树下。
暴雨稍歇,转为淅淅沥沥的冷雨。
老李头的尸体已经被村中几名胆大的青壮用简陋的担架抬了下来,暂时停放在古槐树下,用草席盖着。
浓烈的血腥味和藤蔓特有的植物腥气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姜若兰在子无双的陪同下,再次来到这棵如同活物般盘踞的巨大古藤树下。
土元力结界隔绝了外面好奇又恐惧的窥探目光。
“苏明说,这藤蔓缠绕的方式不自然,像被引导!”
姜若兰强忍着不适,戴上冰蚕丝手套,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些勒进老李头皮肉的深褐色藤蔓。
近距离观察,藤蔓表面粗糙,布满细密的沟壑和突起,如同干涸的河床。
被勒破皮肉的地方,暗红色的血痂与藤蔓的深褐色融为一体。
她取出银针,极其小心地刺入一处勒痕较深的藤蔓表皮之下。
银针拔出时,针尖带着一丝粘稠的、墨绿色的液体,与之前在树下泥土里发现的粘液一模一样!
只是颜色更深,粘稠度更高,散发出的腐败苔藓和矿石粉末的气味也更浓烈。
“果然!藤蔓内部也充满了这种毒液!”
姜若兰将毒液样本收入瓷瓶,目光转向古藤树那如同巨大血管般虬结在地面的庞大根系。
血水被雨水冲刷稀释,但依旧能看到一些暗红的痕迹沿着树根表面的沟壑流淌、渗入。
“无双,能感应到藤蔓内部的灵力流动吗?”
她问道。
子无双站在几步外,闭目凝神,翠玉笛子散发着温润的碧光。
片刻后,他睁开眼,指向一条缠绕在枯死主干上、比其他藤蔓略粗一些的主藤:
“这条...内部有极其微弱、但非常稳定的灵力流动感,很奇特,像是...被引导的活水。源头...”
他感知延伸,指向巨大根系深入地下最密集的方向。
“在地底深处。流向...是朝着那些缠绕尸体的末端藤蔓分支去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
“灵力属性...混杂,有植物的生机,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强制引导意味的...异种灵力。和屋子里残留的阴属灵力感觉不同,但同样让人不舒服。”
“地底深处...异种灵力引导...”
姜若兰若有所思,目光落在老李头那被草席盖着的尸体上。
“苏明让我再仔细检查一下尸体,特别是接触藤蔓的部位。”
她示意旁边的青壮揭开草席一角。
老李头僵硬的脖颈和手臂上,深紫色的勒痕触目惊心,皮肉被粗糙的藤蔓勒破,伤口边缘翻卷发黑。
姜若兰用银针轻轻拨开一处伤口边缘的皮肉,仔细查看。
突然,她的动作顿住了。
在翻卷的皮肉深处,紧贴着被勒得变形的颈骨边缘,她看到了一点极其微小的、深褐色的、如同种子萌芽般的尖锐凸起!
那凸起深深嵌在血肉里,顶端极其尖锐,颜色与藤蔓几乎一致!
“这是什么?”
姜若兰心头一凛,立刻用最细小的镊子,小心翼翼地试图将那凸起夹出。
然而,那东西仿佛与血肉长在了一起,异常坚韧。
她稍一用力,一小块带着那深褐色尖刺的皮肉被剥离下来。
在剥离的瞬间,那深褐色尖刺的末端,似乎还连着一条比头发丝还细、近乎透明的根须状物,但刚一暴露在空气中,就迅速枯萎消失了!
姜若兰将这块带着异物的皮肉样本也小心收起,脸色凝重:
“藤蔓...似乎不只是缠绕...它们...在往尸体里‘扎根’?或者说...在注入某种‘种子’?”
这个发现让她不寒而栗。
她想起老李头临死前那惊骇欲绝的表情,难道他不仅仅是窒息,更感受到了某种被寄生、被吞噬的恐怖?
“扎根?”
子无双清冷的脸上也掠过一丝惊异,他再次看向那些深褐色的藤蔓,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这藤...是活的?还是被炼成了某种...吸食精血的邪物?”
两人带着沉重的新发现和几份关键的样本准备返回村中。
刚走出山坳,就听到村子方向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赵铁柱!你给老子站住!你想干什么?!”
是村长赵德顺又急又怒的吼声。
“干什么?爹!你别拦我!我去宰了王富贵那个趁火打劫的王八蛋!”
一个年轻、暴烈、如同被激怒公牛般的吼声响起,充满了戾气。
只见村中打谷场边缘,一个身材魁梧、穿着无袖粗布褂子、露出两条肌肉虬结臂膀的年轻汉子,正被老村长和几个村民死死拉住。
这汉子二十出头,浓眉大眼,此刻却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起,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
他手里,赫然紧握着一把磨得锃亮的、沉甸甸的开山刀!正是村长的独子,赵铁柱。
“铁柱!你疯了!杀人要偿命的!”
赵德顺死死抱着儿子的腰,老泪纵横。
“偿命?他王富贵逼死陈伯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偿命?!现在又压价压一半,这是要逼死全村人!爹你让开!我砍了这黑心烂肺的畜生!”
赵铁柱奋力挣扎,几个壮年村民几乎拉不住他。
王富贵则远远地躲在几个家丁身后,脸上带着夸张的惊恐,小眼睛却滴溜溜转着,尖声叫道。
“赵铁柱!你...你别血口喷人!陈药师那是山神爷收走的,关我什么事!你...你敢动我一下试试!我...我报官!”
“报官?这鬼地方哪来的官!老子今天就替天行道!”
赵铁柱咆哮着,猛地挣脱了两个人的拉扯,挥舞着开山刀就要冲过去。
“住手!”
一声清喝,带着真仙境九阶的灵力威压,如同无形的重锤敲在赵铁柱心头。
叶启灵月蓝色的身影挡在了王富贵和赵铁柱之间,金灵珠悬浮在她身侧,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锐利金芒。
赵铁柱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开山刀“哐当”一声脱手掉在地上。
他赤红的眼睛对上叶启灵冰冷的视线,那股狂暴的戾气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消退了大半,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满脸的不甘。
“村中连发命案,不思协助查明真相,反而持械斗殴,是想再添一条人命吗?”
叶启灵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赵铁柱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指着王富贵,嘶声道。
“叶仙子!是他!一定是他搞的鬼!陈伯死前最后见的人就是他!他们吵了一架!陈伯说他囤积药材,哄抬药价,还偷偷派人去挖后山那棵老藤树的根!陈伯说那是山神爷的东西,动不得!结果...结果晚上陈伯就...就被影子杀了!不是他害的是谁?!”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王富贵身上!
王富贵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随即又涨得通红,跳脚叫道。
“赵铁柱!你...你放屁!我...我是去找陈药师商量收药的事!是吵了几句,那...那不是很正常吗?谁做生意不讨价还价?什么挖老藤根?我...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你这是污蔑!是血口喷人!”
他声音尖利,眼神却明显有些慌乱地躲闪。
“不知道?”
苏明低沉的声音响起,他不知何时已从陈药师屋内走出,黑色的身影带着沉重的压迫感,一步步走到场中。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直刺王富贵。
“王掌柜,你派去后山方向的那个家丁,是去做什么了?”
王富贵浑身肥肉猛地一哆嗦,小眼睛里瞬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派家丁去后山...
苏明怎么会知道?!
他明明看着苏明一直在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