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集苑查封,赵启明下狱,冯家父子被圈禁,允炆闭门思过。一连串的动作快如雷霆,将京城表面平静的水面彻底搅浑。沈昭昭以一场“病弱”为引,不仅揪出了潜伏的毒瘤,更借机狠狠震慑了那些心怀叵测的宗室与旧臣。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赵启明在大理寺狱中,受尽酷刑,吐出了不少东西。他承认挪用款项,承认与北境有联系,甚至承认那“冰魄兰”是他通过墨姓工匠的渠道所得,意在讨好、控制凰主。但每当问及幕后主使,以及那墨姓工匠的具体身份和北境联系人的详情时,他便开始语焉不详,或推说通过中间人,或干脆以酷刑之下神智昏聩为由,避重就轻。
“他在拖时间,也在保人。”云袖将大理寺最新的审讯笔录呈给昭昭,低声道,“他咬死了只是贪财和逢迎,对更深的内情一概不知。那墨姓工匠,他只说是北地逃难来的匠人,手艺精湛,修完园子便不知所踪。”
昭昭看着笔录,指尖在“北地逃难”四个字上轻轻划过。北地…又是北境。林铁山那边尚未有新的消息传回,京城的线索似乎又断在了这里。
“冯家那边呢?”昭昭问。
“冯磲在府中整日念佛,看似老实。但其幼子冯瑁,在被圈禁前,曾与永王府的长史有过秘密接触。”云袖顿了顿,“永王是允炆的亲叔叔,就藩在外,但其王妃…是已故太后的亲侄女。”
永王!太后娘家!
线索仿佛蜘蛛网般,再次连接起来。冯家、允炆、赵启明背后的太后旧势力,如今又隐隐指向了远在藩地的永王!他们编织的网,比预想的更大,更深。
“看来,有人坐不住了。”昭昭冷笑。她雷厉风行的清洗,显然触动了某些人最敏感的神经。
果然,次日,一场更大的风波,在象征着皇室宗法、最为庄严肃穆的太庙之前,骤然爆发!
以永王妃的母亲,老承恩公夫人(已故太后之嫂)为首,数十名身着素服、头戴白花的宗室命妇和老诰命,跪倒在太庙冰冷的汉白玉广场上!她们手中高举着万民书(实则不知从何处凑来的签名),哭声震天!
“先帝啊!您睁开眼看看吧!”老承恩公夫人白发苍苍,捶打着地面,老泪纵横,“牝鸡司晨,国将不国!妖女祸乱宫闱,构陷忠良,迫害宗室!我赵家满门忠烈,辅佐三代帝王,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先帝!列祖列宗!你们留下的江山,就要毁于一女子之手了啊!”
她口中的“妖女”指向谁,不言而喻。其他命妇也纷纷哭诉,有的说自家儿子、丈夫被无故罢黜,有的说凰主推行新政,苛待宗室,动摇国本…字字血泪,句句诛心!
太庙是什么地方?是供奉大雍历代皇帝、皇后神位之所,是皇权正统、祖宗礼法的最高象征!在此地哭诉,直指当朝凰主为“妖女”、“祸国”,其影响之恶劣,远超任何朝堂弹劾!
消息传来,举朝震惊!
昭昭闻讯,脸色瞬间沉下。她可以不在乎骂名,但不能不在乎太庙的威严,不能不在乎这“不敬祖宗”的罪名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这些老妇人,是以自己的辈分和身份,在以皇族礼法,对她进行最恶毒、也最难化解的攻击!
“凰主,是否驱散她们?”禁军统领在殿外请示,语气凝重。面对这些身份尊贵、年事已高的老诰命,强硬驱赶,势必落下“不仁不孝”、“欺凌宗亲”的口实。
昭昭站起身,赤金龙袍在殿内带起一阵冷风。“不必驱赶。”她声音冰冷,“备车驾,本宫亲赴太庙。”
“凰主!”云袖惊呼,“那些老妇人言辞激烈,您亲去恐…”
“她们不是在向先帝哭诉吗?”昭昭打断她,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本宫就去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听听她们到底有何冤屈!也让天下人看看,是谁在倚老卖老,藐视君上,扰乱太庙清净!”
车驾很快备好,仪仗森严,直出宫门,奔向太庙。
太庙广场上,哭声依旧。老承恩公夫人见凰主仪仗前来,哭声更响,几乎要背过气去。其他命妇也纷纷以头抢地,场面悲壮凄惨,引得远远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已有不明真相者面露同情之色。
凤辇停下,云袖掀开车帘。昭昭并未立刻下车,清冷的目光缓缓扫过跪了一地的命妇,最后落在老承恩公夫人身上。
“承恩公夫人,”昭昭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哭声,“您年事已高,不在府中颐养天年,为何带着诸位宗亲,在此地惊扰列祖列宗英灵?”
老承恩公夫人抬起头,泪眼婆娑,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老身惊扰英灵?凰主!是你倒行逆施,逼得我们这些老骨头无处容身,只能来求列祖列宗做主!”
“哦?”昭昭眉梢微挑,“本宫如何倒行逆施,逼得夫人无处容身了?夫人但说无妨,今日当着祖宗神位,正好辩个分明。”
“你构陷忠良!赵侍郎为国操劳多年,你一言不合便打入天牢!冯老大人乃三朝元老,你将其圈禁府中!允炆世子勤勉好学,你禁他足!这不是迫害是什么?!”老承恩公夫人厉声质问。
“构陷?”昭昭轻笑一声,笑声在空旷的广场上显得格外清晰,“赵启明挪用皇银,证据确凿,他自己也已画押认罪。冯磲父子结交朋党,窥探宫闱,其子冯瑁更与‘祥瑞’之事脱不了干系。允炆年少无知,受人蛊惑,本宫令他闭门读书,是为他好。这些,桩桩件件,皆有实据。夫人若觉得是构陷,不妨将证据呈上,本宫即刻下旨重审,还他们清白,如何?”
老承恩公夫人一噎,她哪里拿得出反驳的证据?
“就算…就算他们有过,也罪不至此!你分明是排除异己,打压宗室!”
“打压宗室?”昭昭目光转冷,“本宫自临朝以来,削减用度,充盈国库,所省银钱,皆用于抚恤边军,兴修水利,减免赋税。允炆等宗室子弟,本宫送入弘文馆,延请名师教导,望其成才。何来打压之说?难道如先前那般,纵容宗室侵占田产,奢靡无度,才是善待宗室吗?”
她句句在理,字字铿锵,将老承恩公夫人的指控一一驳回。围观的百姓中,开始有人点头。
老承恩公夫人脸色涨红,眼见道理上讲不过,便开始胡搅蛮缠:“巧言令色!你一个女子,本就不该站在这里!这江山是萧家的江山!你先是以妖术惑乱先帝,如今又…”
“夫人!”昭昭猛地提高声音,打断她的污言秽语,周身骤然散发出凛冽的威仪,“注意你的身份!本宫是先帝亲口御封的皇后,是太后遗诏认可的监国!你在此地咆哮太庙,污蔑君上,是为不忠!搬弄是非,挑拨宗亲,是为不义!以老卖老,挟持舆论,是为不智!”
她一步踏出凤辇,赤金龙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目光如电,直视老承恩公夫人:“本宫念你年老昏聩,又是先帝舅母,今日不与你计较!但太庙乃清净庄严之地,岂容尔等在此撒泼哭闹,惊扰祖宗?!”
她转身,对随行的宗正寺卿(掌管皇族事务)下令:“将承恩公夫人‘请’回府去,好生‘照顾’,没有本宫旨意,不得出府半步!其余人等,立刻散去!若再有人敢在太庙前喧哗,以藐视祖宗、大不敬论处!”
禁军立刻上前,虽动作不失恭敬,却态度强硬地将哭喊的老承恩公夫人“扶”了起来。其余命妇见势不妙,也纷纷噤声,灰溜溜地起身散去。
昭昭不再看她们,转身,面向巍峨的太庙大殿,整了整衣冠,神色肃穆,缓缓跪拜下去。
“不肖子孙昭昭,惊扰列祖列宗安眠,实乃罪过。然,为江山社稷,为肃清朝纲,不得不为。望列祖列宗明鉴!”
她声音清朗,带着无比的郑重与坦荡,传遍广场。
方才还喧闹无比的太庙广场,此刻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殿宇檐角的铃铛,发出清越的声响。
百姓们看着那跪在祖宗牌位前,虽为女子,却脊梁挺直、不卑不亢的身影,心中原有的那点疑虑和同情,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敬畏所取代。
凰主,并非他们想象中的柔弱可欺,也非传言中的暴戾无道。她有着铁血的手腕,也有着面对祖宗的坦荡。
昭昭在太庙前跪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才起身,登辇回宫。
她知道,这场风波看似平息,但她与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对手的较量,才刚刚开始。永王,太后旧族,还有那神秘的北境势力…他们绝不会就此罢休。
回到永寿宫,她立刻收到密报:被圈禁的冯瑁,在府中“突发急病”,暴毙而亡。
昭昭看着密报,眼神冰冷。
灭口?还是…警告?
“看来,有人是铁了心,要跟本宫斗到底了。”她轻声自语,指尖在案几上缓缓划过,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那便…如他们所愿。”
(第一百零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