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桂香在院门口喊完那句话,声音发抖。李秀芬把水杯放在窗台上,几步就冲到了她跟前。小强躺在她怀里,脸烧得通红,眼睛半闭着,嘴里哼哼唧唧地叫“妈”。李秀芬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烫得吓人。
“摔哪儿了?”她问。
“后脑勺磕了一下门槛。”孙桂香说话都快带出哭腔,“刚还能走,吃了口饭就说头晕,接着就这样了。”
李秀芬蹲下来,仔细看了看小强的后颈,没有破皮,也没肿。她又翻了翻眼皮,眼白有些发黄。这不像是单纯摔伤,倒像是外邪入体引的高热。
“别抱去医院了。”她说,“现在去排队,等轮上天都黑了。先退烧要紧。”
孙桂香急得直跺脚:“可咱不懂医啊,乱用药万一……”
“不是乱来。”李秀芬站起来,“我记得郑老爷子提过一嘴,小孩发烧,要是没咳嗽没拉肚子,用淡竹叶加灯心草煮水喝能压住火气。他懂这些老法子。”
孙桂香愣住:“你去找他?他肯管这事吗?”
“试试看。”李秀芬转身就往西屋走。
郑老爷子住的屋子靠墙角,窗户常年关着一半。门是旧木板拼的,漆都掉了。李秀芬站在门口,抬手敲了两下。
里面没动静。
她又敲了敲,声音放稳:“郑伯,我是秀芬。小强高烧,神志不清了,您能不能帮个忙?”
过了好一会儿,门吱呀一声拉开一条缝。郑老爷子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脸上没什么表情。
“卫生所不去,找我干什么?”
“孩子烧得太急,路上颠着怕出事。”李秀芬看着他,“我知道您有方子,也不让您动手熬药,只求您说个准话,我们自己照做。”
老人眯着眼打量她,嘴唇动了动:“你信这个?”
“我不懂药理,但我信您。”李秀芬没退步,“这些年您从不多话,可每次开口都说的是实情。小强才五岁,扛不住拖。”
郑老爷子沉默几秒,终于把门推开些:“进来。”
屋里比外面暗,一股陈年纸张和干草混合的味道。墙角摆着个小柜子,上面分层放着几个布包。他走到柜前,打开最下一层,取出三包东西。
“淡竹叶、灯心草、芦根。”他一样样拿出来,“各抓一小撮,加三碗水,先大火烧开,再小火熬二十分钟。药汁分成三次喂,间隔两个钟头。”
李秀芬接过药材包,点头记下。
“记住。”他补充,“不能吹风,不能吃油荤,米汤也只能温着喝。要是半夜出汗,拿干布擦身,别盖厚被子捂汗。”
“明白了。”李秀芬转身要走。
“等等。”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纸,“这是我早年抄的老方子,你拿去对照着看,别抓错量。”
她接过纸,发现上面字迹工整,每味药旁边还标了克重和禁忌。
回到院子,她立刻进厨房生火。锅刚坐上灶台,赵大妈端着盆路过,看见她在翻药材,问:“这是干啥?”
“给小强熬退烧药。”李秀芬把方子递过去,“郑伯给的方子,你说我按着来行不行?”
赵大妈凑近看了半天:“哎哟,这可是正经中医路子!灯心草清心火,淡竹叶解烦热,配上芦根生津,对症!”
“那你帮我盯着火候?”李秀芬说,“我去看看孩子。”
孙桂香正坐在屋檐下,抱着小强轻轻拍背。孩子呼吸还是急,但嘴唇不再发紫。李秀芬摸了摸他的脖子两侧,热度没降。
“药马上好。”她说,“你准备个小勺,待会慢慢喂。”
赵大妈主动守在灶边,时不时掀锅盖看一眼。药熬到一刻钟时,她低声说:“火小点,再熬猛了药性就散了。”
李秀芬调小了炉火。
二十分钟后,一碗浅绿色的药汁端了出来。李秀芬倒进小碗,晾到温热,舀了半勺递给孙桂香。
“先喂这么点,看他咽不咽得下去。”
孙桂香手抖,小心翼翼把药送进孩子嘴里。小强皱了皱眉,吞了下去,没吐。
两人屏住呼吸等了一刻钟,孩子没呛咳,也没闹。
“再喂半勺。”李秀芬说。
第二轮喂完,又等了半个钟头。小强的眼皮动了动,喉咙发出一声轻响,像是想喝水。
“有反应了!”孙桂香眼泪一下涌出来。
李秀芬摸了摸他的额头,虽然还是烫,但不像之前那样滚手。
“再熬一锅。”她说,“晚上还得喂一次。”
天快黑的时候,小强终于睁开眼,喊了声“妈”。他认得人了。
孙桂香抱着他哭了一场,又跑去厨房盛了碗米汤,一点点喂他喝下。
李秀芬坐在门外的小凳上,手里捏着空药碗。赵大妈送来一杯热水:“你一天没歇了。”
“没事。”她喝了口,“等孩子彻底安稳了再说。”
这时吴婶从公共水槽那边走过来,瞥了眼孙家亮着灯的窗户:“偏方治病,谁担得起责任?要是烧坏了脑子,你们找谁去?”
李秀芬放下杯子,抬头看她:“药是郑伯给的方子,三味药材都是常见物,不伤脾胃。我们没瞒着谁,该说的都说了。”
“说得再好听,也不是大夫开的。”吴婶撇嘴,“真出事,后悔都来不及。”
赵大妈立刻接话:“老爷子几十年没开口帮人,这次肯出手,是念着邻里情分。你要不信,你自己别喝就是了,何必在这儿泼冷水?”
周建国媳妇也从屋里探出身:“我小时候高烧四十度,我妈就是用芦根水给我吊命的,活得好好的。”
吴婶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夜深了,小强睡熟了,呼吸平稳。孙桂香给他换了干爽的衣裳,轻轻放在床上。
李秀芬起身准备回家,路过郑老爷子门口时,发现窗缝里透出一点光。她想了想,回屋端了碗热粥,又拿了双刚织好的毛线袜,放在他门口的小木墩上。
第二天一早,太阳刚照进院子,小强就能坐起来喝粥了。孙桂香扶着他坐在门槛上,喂了几口小米粥。
孩子吃完,抬头看见郑老爷子开门倒水,挣扎着要下地。
“郑爷爷……”他声音还弱,但清楚。
老人停下动作。
孙桂香连忙抱他过去。孩子伸出小手,把手里半块糖糕递出去:“给爷爷吃。”
那是李秀芬昨天给他的,他一直没舍得吃完。
郑老爷子愣住,看了眼孙桂香,又看向李秀芬。他没说话,接过糖糕,放进兜里。转身回屋时,顺手把那碗粥和毛线袜端了进去。
窗台上,多了个洗干净的粗瓷碗。
李秀芬坐在自家门口补裤子,针线在布上来回穿行。小强的新裤子短了一截,她加了两条拼色布条接长。阳光照在膝盖处的补丁上,颜色鲜亮。
孙桂香站在院中晾衣服,一边抖被单一边说:“今天我能去集市摆摊了。”
李秀芬抬头笑了笑:“去吧,早点回来。”
她低头继续缝,线尾咬断,打了个结。手指抚过裤腿上的针脚,平整结实。
远处传来脚步声,有人进了院子。她没抬头,只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
“听说小强昨儿烧得人事不省,现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