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夫人赠予的小院位于镇南,虽不似顾府那般深宅大院,却也是青砖灰瓦,独门独户,院中有一口甜水井,并一棵老槐树,比之破败的土地庙,已是云泥之别。
草儿像只初入华美笼子的小雀,怯生生又难掩兴奋地摸着光洁的墙面和结实的木门,小声问:“姑娘,这……这真是给我们住的?”
“是,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林婉清将钥匙交给她,看着这方小小的、完全属于自己的天地,心中涌起一股踏实感。有了固定的居所,行医问诊才算真正有了根基。
她用顾家给的银子,购置了最基础的家具——一张木榻,一张方桌,两把椅子,以及一些必备的锅碗瓢盆和米粮。又特意隔出外间,摆上桌椅,充作诊室。虽依旧简陋,却已初具雏形。
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赵家查看那个患了肺炎的弃婴。所幸,经过她前夜的指导和赵家媳妇的精心护理,婴儿的病情已经稳定,虽然仍有些虚弱,但呼吸平稳,能吃能睡,算是闯过了鬼门关。赵家媳妇对她更是感激涕零,连声说这孩子与林婉清有缘。
“林姑娘,您搬了新家,这招牌,我让我当家的给您做个像样点的!”赵家媳妇热情地说。没过两日,一块崭新的、写着“安产堂”三个端正大字的木匾,便挂在了小院的门楣上。这不仅是块招牌,更是街坊邻里对她的一种认可。
“安产堂”的名声,借着李二媳妇的起死回生、弃婴事件的真相大白、以及顾家的暗中认可,如同水波般在镇上传开。开始有零星的妇人,或是好奇,或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前来咨询。
来的多是平民百姓,问题也多是孕期的呕吐、浮肿,或是产后奶水不足等常见不适。林婉清耐心接待,给出的法子也简单有效:害喜严重便告知少食多餐,吃点苏叶饼;浮肿便让少吃咸食,将下肢垫高;奶水不足则推荐通草炖猪蹄,辅以正确的哺乳姿势和穴位按摩。
她从不故弄玄虚,言语通俗,态度亲和,且收费极低,甚至对实在贫苦的人家分文不取。渐渐地,“安产堂”的林姑娘医术好、心肠更好的名声不胫而走。
这一日,一位面色愁苦的年轻媳妇前来,她是镇上王记纸扎铺的新妇,成婚三年未孕,受尽了婆家白眼和邻里闲话。她偷偷攒了钱,想来问问是不是自己身子有毛病。
林婉清仔细询问了她的月事周期、身体状况,又为她做了基础检查(隔着衣物按压腹部等),排除了明显的器质性问题。她心中明了,这多半是长期精神压力导致的内分泌失调。
“嫂子,你身子底子不差,不必过于忧心。”林婉清温言安抚,“女子受孕,讲究心境舒畅,气血调和。你且放宽心,我教你几个调理的法子,再与你一方饮食的方子,坚持一段时日,必有改善。”
她并未开什么昂贵的药材,只教了她一套简单的助孕按摩手法(主要是按摩腹部和腰骶部穴位),以及一道用当归、红枣、红糖煮鸡蛋的食疗方子,叮嘱她每日食用,更重要的是,一定要设法让自己心情愉悦。
年轻媳妇将信将疑地走了。林婉清知道,这种问题急不来,需要时间和耐心,也更需要改变她所处的环境。她能做的,是给予希望和科学的指导。
就在“安产堂”渐渐步入正轨之时,那股潜藏的暗流,终于开始涌动。
这日傍晚,林婉清正准备关门,一个穿着体面、丫鬟模样的女子匆匆而来,神色倨傲地递上一张帖子:“林姑娘是吧?我家夫人有请,明日过府一叙。”
林婉清接过帖子,落款是“陈府”。她初来乍到,并不识得什么陈夫人。但看这丫鬟的架势,以及“过府一叙”而非“请诊”的措辞,来意似乎并不简单。
“不知陈夫人召见,所为何事?”林婉清谨慎地问。
那丫鬟下巴微抬:“夫人听闻林姑娘有些本事,想见见罢了。这是你的造化,莫要迟了。”说完,也不等林婉清回话,转身便走了。
林婉清握着那张散发着淡淡香气的帖子,眉头微蹙。这镇上,能与顾家往来的人家不多,这陈府……她隐约听草儿提过,似乎与张婆子有些远亲关系。
第二天,林婉清依约前往陈府。陈府的气派虽不及顾家,却也颇为富贵。陈夫人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穿戴华丽,面容姣好却带着几分刻薄。她并未让林婉清看病,只是上下打量着她,语气不咸不淡:
“哟,这就是近来名声大噪的林姑娘?果然生得一副好模样。听说你手段了得,连顾夫人都对你青睐有加。”她话锋一转,带着明显的试探和警告,“不过呢,这镇上给人瞧病的规矩,林姑娘怕是还不太懂。有些病能看,有些病,不能乱看。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乱说。免得……惹祸上身。”
林婉清心中明了,这是张婆子背后的势力坐不住了,派人来敲打她。她不动声色,微微躬身:“夫人教诲的是。婉清行医,只本着一颗治病救人的心,安分守己,不敢逾越。”
陈夫人见她态度恭顺,却滴水不漏,冷哼一声:“最好如此。听说你还在帮里正家留意稳婆的事?我倒是认识一位经验丰富的妈妈,正可推荐给里正夫人。你就不必费心了。”
原来症结在此。里正家儿媳妇的生产,是一块肥肉,也是确立镇上“第一稳婆”地位的关键。张婆子倒了,自然有人想接替,而林婉清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程咬金”,成了她们的眼中钉。
从陈府出来,林婉清心情有些沉重。行医之路,果然步步荆棘。技术的较量之外,更是人情世故、利益纷争的旋涡。
回到安产堂,却见草儿正兴奋地和一个面生的婆子说话。那婆子衣着干净利落,一见林婉清,便笑着迎上来:“您就是林姑娘吧?老身姓孙,在城南开着家小生药铺子。前几日您给纸扎铺王家媳妇看的病,她来我这儿抓药,说起您教的法子和食疗方子,真是又灵验又省钱!老身佩服得很呐!”
孙婆子热情地拉着林婉清的手:“姑娘是有真本事的人,不像有些人,只会用贵价药唬人。以后姑娘若需要什么药材,或是有什么病患需要成药,尽管来找老身,定给姑娘最实惠的价钱!”
这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刚刚经历了陈夫人的威逼敲打,转眼就迎来了孙婆子这样潜在的盟友。林婉清心中豁然开朗,对抗旧势力排挤的最好方法,就是建立自己的支持网络。
她热情地谢过孙婆子,两人相谈甚欢。送走孙婆子,林婉清看着窗外渐沉的夕阳,目光坚定。陈夫人的威胁,反而激起了她的斗志。里正家的事,她不会主动去争,但若机会来临,她也绝不会退缩。
就在这时,院门再次被敲响。来人竟是顾夫人身边的贴身大丫鬟,神色比上次那位陈府丫鬟要真诚得多:“林姑娘,我们少奶奶今日午后忽感胎动不安,夫人请您即刻过府一趟!”
林婉清心中一凛。顾家少奶奶,这才是真正的关键!她立刻提起那个装有银针、干净布巾等简单工具的包袱,沉声道:“我这就去。”
考验,终于来了。而且,是以一种最直接、最不容有失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