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上。
黛玉俯瞰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
山呼海啸般的“王妃千岁”,汇成一股真实的、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这股气浪,吹得她衣袂翻飞。
也似乎吹散了她灵魂深处,那两世积累的、刺骨的寒意。
曾几何时,她只是潇湘馆中那个对着落花垂泪,在一方小院里咳血葬花的孤女。
而今。
她的脚下,是数千俯首称臣的铁血悍卒。
她的眼前,是一片即将被她亲手开创的广阔天地!
她赢了。
用最简单,最粗暴,也最直击人心的方式,赢得了北境之战的第一场胜利。
不远处,张承业和他身后那几个豪族代表,面如死灰。
那是一种混杂着惊骇、恐惧与屈辱的扭曲,肌肉在脸颊上不自然地抽搐。
他们策划了一场自以为完美的“下马威”。
他们算准了兵卒的饥饿,算准了水溶的孤立无援,算准了这对京城贵胄必然的软弱。
可他们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个王妃根本不按牌理出牌!
谁家王妃的嫁妆是粮食和腊肉?
谁家主子会疯了似的自掏腰包,给一群丘八发双倍军饷?
“张将军。”一个豪族代表嘴唇哆嗦着,声音都在发颤,“这个女人,她……”
他想破口大骂,却发现喉咙里干得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张承业的后心,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他死死盯着高台上那个纤细却挺拔的身影,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他看走眼了。
所有人都看走眼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需要庇护的金丝雀。
这是一头披着美人皮,能将他们连皮带骨生吞活剥的过江猛龙!
水溶大步走到黛玉身边,将她冰凉的手握进自己温热的掌心。
他看着她的眼神,不再仅仅是爱恋与心疼。
那里面,多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深的敬畏。
他的王妃。
他的军师。
在数千哗变的饿狼面前,单枪匹马,翻手之间,就将这群饿狼变成了摇尾乞怜的忠犬。
这份手段,这份魄力。
他,自愧不如。
“开仓!放粮!”
“生火!做饭!”
水溶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荡,传遍全场。
“今日,让所有兄弟们,吃肉!”
“吃饱为止!”
“吼——!”
刚刚平息的呐喊,再次爆发!
这一次,不再是愤怒的咆哮,而是发自肺腑的,狂喜的欢呼!
士兵们扔掉兵器,疯了一样冲向那二十辆大车,在亲卫的组织下,勉强排起长队。
当第一锅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和油光锃亮的肉块被分发下去时,一个满脸风霜的壮汉,捧着那碗饭,看了许久,忽然嚎啕大哭。
他一边哭,一边用手抓起米饭和肉,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烫得龇牙咧嘴也毫不在意。
一个。
两个。
整个广场上,哭声和狼吞虎咽的声音混成一片,形成一曲奇异而震撼的交响。
这幅场景,比任何军令都更有力量。
张承业看着这一幕,身子剧烈地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他知道。
他完了。
朔州的天,从今天起,要彻底变了。
三日后。
镇北王府,那间四面漏风的正堂。
黛玉坐在主位,面前摆着一张刚刚绘制出的朔州城简易地图。
水溶和一众她带来的管事、工匠头目,分坐两侧。
经过三天的饱饭和足额军饷发放,整个朔州城的兵权,已经被水溶不动声色地接管过来。
张承业被削了兵权,终日称病在家,成了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
但黛玉知道,这只是开始。
“军心可用,但民心未附。”
她的手指点在地图上那片代表着贫民窟的区域,语气冷静。
“一座城,不能只靠兵。兵吃粮,粮从何来?从民。现在城里大半的百姓无事可做,衣食无着,这是我们最大的隐患,也是我们最大的机会。”
她抬起头,环视众人,抛出了她的第一个重磅计划。
“我宣布,镇北王府即日起,启动‘以工代赈’。”
“招募城中所有流民,青壮修缮城墙、疏通沟渠。妇孺纺纱织布、缝制军服。所有工钱,日结!管两顿饭!”
王铁等管事们的眼睛瞬间亮了!
这招太高了!
既解决了流民的吃饭问题,又把破败的朔州城给修了,还顺便把冬衣给解决了!一石三鸟!
“王妃英明!”
黛玉摆摆手,示意他们省去这些话。
“这只是第一把火。”
她的手指,又滑向地图上几条代表商业主街的线条。
“我听说,城里所有米面粮油、布匹铁器的生意,都由本地五大豪族垄断?”
一个负责商业的管事立刻躬身道:“回王妃,正是。他们控制了货源,联合定价,我们这些外来户,连一粒米都别想从他们手里平价买到。”
“很好。”
黛玉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商人的狡黠和冷酷。
“他们不卖,我们自己卖。”
“传我的话,成立‘北境商会’。所有被豪族打压的中小商户,只要愿意加入,我‘红楼商号’,将以京城一半的价格,为他们提供所有货源!”
“不仅如此,商会成员,还可以从王府申请无息贷款,用于店铺周转!”
“他们搞垄断,我们就搞联盟!我要让朔州城的物价,一个月内,降三成!”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这不是要打经济战。
这是要彻底掘了那些豪族的根!
水溶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眼中的欣赏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的黛玉,在算计人心的战场上,永远是那么耀眼夺目。
“还有第三把火。”
黛玉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
“我要在朔州,建一所公学。”
“不问出身,不分男女,只要想读书认字,束修全免!”
“除了四书五经,我还要亲自编写教材,教他们算术、记账、格物、辨识药材!我要让这北境之地,人人有书读,人人有本事!”
这第三把火,直接让整个正堂陷入了绝对的安静。
如果说前两把火是要掘豪族的财路。
那这第三把火,就是要断了他们世代传承的根基!
知识垄断,才是世家大族屹立不倒的根本。
王妃此举,无异于釜底抽薪!
短短一个月。
三把火,在死气沉沉的朔州城,烧出了燎原之势!
城墙日渐坚固,街道焕然一新。
无数衣衫褴褛的流民,变成了干劲十足的工人,脸上有了笑容。
“北境商会”的牌子挂满大街小巷,物美价廉的商品,让被豪族压榨多年的百姓拍手称快。
而那座挂着“朔州公学”牌子的院子里,更是每天都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无数原本只能在泥地里打滚的孩子,第一次拿起了书本,其中,甚至还有不少扎着羊角辫的女孩。
黛玉和水溶的声望,在民间,达到了一个顶峰。
百姓们甚至自发地为他们在城里立了长生牌位,日夜供奉。
与之相对的。
是城东那几座豪宅里,日渐凝重的阴云。
张家府邸。
密室之内,朔州五大豪族的家主,还有面容憔悴的张承业,齐聚一堂。
室内一片死寂。
“不能再等了!”一个家主猛地一拍桌子,满脸狰狞。“再让她这么搞下去,我们几家,就真要被她玩死了!”
“怎么搞?派人去刺杀吗?”另一人冷笑。“你派的人,怕是还没靠近王府,就被那些把她当活菩萨的士兵和百姓给撕了!”
“经济上,我们已经输了。军权,我们也没了。民心,更是全在她那边!”张承业沙哑地开口,眼中满是怨毒,“明着来,我们已经没有机会了。”
一个始终没开口,姓钱的豪族家主,忽然发出一声低笑。
“各位,明的不行,咱们可以来暗的。”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茶叶沫子,慢悠悠地说道。
“她不是喜欢当活菩萨,喜欢收买人心吗?”
“那我们就让她,身败名裂。”
“她想救济流民,我们就往流民里,混进一批得了时疫的病人。”
“她想办学,我们就找人,散播她妖言惑众,教的都是乱国之道。”
“她想让百姓念她的好?”
钱家主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
“我们就让这场滔天的民意,反过来,把她活活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