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静静地听着,下颌线微微绷紧,缓缓点了点头。他眉宇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并非对命令本身有所不满,而是大脑已经开始飞速运转,
权衡着当前的局势——行动刚刚结束,部队的伤亡统计、抚恤安置、装备损耗补充、防区重新布控,哪一桩哪一件都不是小事,他怎么可能安心在这病床上躺着?心口这道反复撕裂的旧伤固然疼痛,但比起战场上子弹呼啸、生死一线的凶险,这点痛楚,他铁路还扛得住。
“你去问问主治医生,” 他抬起眼,目光如炬,直直看向赵小虎,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只是因为气息尚弱,语速比平时放缓了些,“看看最快什么时候能安排我出院?哪怕只是临时出去几个小时,先把汇报的事情处理完,我立刻回来,绝不多耽搁。”
“副团长,这……” 赵小虎脸上立刻露出为难的神色,眼神里充满了不赞同,“您这才刚退烧,伤口愈合最怕反复,医生再三强调必须绝对卧床静养,不能有任何剧烈活动,连情绪都不能有大波动……”
“执行命令。” 铁路平静地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不容反驳的力量。他理解赵小虎的关心,但身为军事主官的责任感,以及对外界那些暗流涌动的警惕,
让他无法安心滞留于此。心口的隐痛仍在持续地提醒着他的身体状况,但他挺直的脊梁和沉稳的目光,却无声地宣告着,这点伤痛,还不足以让他放下肩上的担子。
赵小虎看着他眼中那片不容动摇的坚定,知道自己再劝也是徒劳,只能重重地点头,将担忧压在心底:“是!副团长,我这就去找医生沟通!” 他转身欲走,又忍不住回头,不放心地叮嘱,“您千万别自己乱动,有任何需要,随时喊我!”
铁路没再回应,只是幅度极小地摆了摆手,目光已然投向窗外逐渐明亮的天空,思绪却如同精准的雷达,瞬间锁定了边境那片刚刚经历血与火洗礼的土地,开始冷静地复盘整个行动链条,审视着每一个可能存在的细微疏漏。
通往师部的吉普车行驶得异常平稳,轮胎碾过医院门口那条不算平坦的土路,动作轻柔得仿佛生怕惊扰了后座上的人。
李虎双手稳稳地把着方向盘,眼神专注地盯着前方,脚下的油门控制得极其匀称,车厢内除了引擎低沉而规律的轰鸣,便只有窗外景物飞速掠过的风声。
铁路靠在后排座椅上,身体随着车辆的轻微颠簸而微微晃动。他背脊习惯性地挺直,即便身上多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萎靡之态。
他闭着眼睛,眉头舒展,面容平静,仿佛只是在利用这短暂的路程闭目养神。然而,那双放在膝盖上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却在无意识地、极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军裤的布料,那稳定而规律的节奏,透露出他大脑正在高速运转,以及一种深植于骨髓的、临大事而有静气的沉稳。
“说吧。”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伤病未愈特有的沙哑,却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车厢内的寂静,
“高师长不会无缘无故让我带着这身伤赶去师部。出了什么变故?” 语气平淡无波,却透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笃定,仿佛早已将各种可能性都纳入了算计之中。
坐在副驾驶的赵小虎闻声,立刻转过身来,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电文纸,神色间带着几分复杂。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和恭敬:“副团长,咱们边境剿灭坤爷武装集团的军事行动,从战术层面看,是干净利落的全胜。您住院后,参谋长第一时间接手指挥,协调各营。
王副团长指挥702团,已将最后几条漏网的毒贩全部抓捕归案,无一逃脱——坤爷苦心经营的这条跨国贩毒链条,从其核心骨干到隐藏在境内的三个秘密中转据点,已被我们彻底、干净地连根拔起,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后患。”
他话语停顿了一下,目光快速扫过后视镜中铁路依旧平静闭目的脸庞,才继续汇报,语气里不自觉地染上了一丝愤懑:“但是,问题出在行动结束后的余波上……您……您当时带伤坚持指挥,直至昏迷的事,不知被谁给捅了出去。
那些与坤爷集团有着千丝万缕利益勾结的保护伞,趁机借题发挥,向上级举报您……说您‘罔顾自身严重伤势,违反作战条令,擅自指挥,极不负责’,试图用这个由头给我们整个行动抹黑,给咱们团,特别是给您个人扣帽子、施压。”
“高师长这次让您去师部汇报,其实更多是走个必要的程序,平息一些不必要的议论。” 赵小虎赶紧补充说明,语气急切,生怕铁路因此动气,
“战斗结束的当天,师长就已经将我们团拟定的、详尽完整的战斗总结报告,以加急形式直送军区首长案头了。
军区首长们虽然对您不爱惜身体的行为提出了严肃批评,但对于我们团此次缉毒的辉煌战果,以及您在关键时刻临危受命、果断决策、最终稳住全局的卓越指挥,都给予了高度肯定和通令嘉奖!所以您完全不必担心这次汇报,就是去当面把情况再向各级领导清晰陈述一遍而已。”
车厢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轮胎摩擦路面的沙沙声。
铁路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眸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军刀,精准地捕捉到后视镜中赵小虎的视线。他的眼神里没有预料中的愤怒,也没有丝毫被诬告的慌乱,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波澜的平静,仿佛眼下发生的一切,都早已在他的推演棋盘之上。
“具体跳出来搞事的是哪路人马?” 他没有对赵小虎的安慰之词做出任何回应,而是直接切入问题的核心,语气冷冽,没有丝毫冗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