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的指针停在六点零一分。
崔宇星站在门框下,手指还贴在冰晶覆盖的石壁上。那层蔓延开来的寒气已经沉入地底,顺着断裂的钢筋与焦黑的管线一路延伸,像是重新接通了这座废墟的脉搏。他能感觉到,整片区域的结构正在缓慢归位——不是靠蛮力,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被唤醒了。
他收回手,掌心残留着一丝震动。
星核残片已经完全融入体内,不再有光粒溢出,但它在胸口的位置始终温热,像一块埋进血肉的火种。左耳钉裂了一道缝,正好卡住残片边缘,每当他迈步,耳垂就传来细微的共鸣,像是在提醒他别停下。
林晚秋还在南边的冰岩旁,靠着结界余力维持呼吸。她的银光已经缩回掌心,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崔宇星没回头,但他知道她还在那里。他也知道,现在不能等她醒来。
他得往前走。
第一步踩在地上,冰纹从鞋底散开。第二步,裂纹顺着小腿往上爬,血肉与冰晶交界处开始发烫。走到第三步时,膝盖咔地轻响一声,像是某种结构快要撑不住。
他停下,把右手按在耳钉上。
星核的震动顺着指尖流入耳道,再蔓延到全身。那股热流像是一把钥匙,轻轻拧动体内尚未闭合的节点。裂纹停止了扩张,发烫的皮肤渐渐冷却下来。
还不够稳定。
他闭眼,意识沉入胸腔。那片星空还在,缓缓旋转,三颗亮星悬在中央:冰源、星律、时痕。他试着触碰“星律”,想让它指个方向,可星光只是轻轻晃了晃,没有回应。
系统不会主动带路。
他想起周砚之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方向不是找出来的,是走出来的。”
可现在,他需要一点提示。
他把手伸进衣领,从贴身处取出一缕黑烟——那是周砚之残存的骨铃意识,早已熄灭,却还留在他心口。他将黑烟轻轻托起,送到意识星空的边缘。
两者接触的瞬间,星河微微一震。
一道微弱的蓝光从“冰源”星点射出,划过虚空,在他脑海中勾勒出一条模糊的轨迹。方向很远,在城市的西北高空,被层层扭曲的气流遮蔽着,但轮廓清晰——是一座悬浮的建筑残骸,主殿顶部嵌着半颗熄灭的星核。
天空之城遗迹。
他收回手,黑烟重新沉入胸口。刚才那道共鸣只维持了不到五秒,但足够了。
他迈步出发。
每走十步,身体就震一下。冰晶与血肉的融合还没完成,动作稍快就会引发结构撕裂。他放慢速度,改用滑步前进,脚底刻上反重力符文,借着地面的微弱反弹力推进。这是他在古塔失重陷阱里学来的技巧,现在用得格外小心。
越靠近城市边缘,空气越稀薄。
地面开始浮起碎石,一块块悬在半空,缓缓逆流而上。重力场在这里变得混乱,前进一步有时像坠落,后退一步反而像是爬升。他停下,蹲下身,将手掌贴在冰面。
林晚秋掌心的血纹还在他记忆里。
他用指尖在冰上画出那段纹路,冰面立刻泛起一圈涟漪,像是某种结界波纹被激活。波纹扩散出去,周围悬浮的碎石忽然一顿,接着整齐地偏移了一个角度。
重力轴线校准了。
他起身,沿着修正后的路径继续前行。
三小时后,遗迹入口出现在视野中。
一道断裂的浮空桥横跨深渊,尽头是漆黑的主殿大门。门框上刻着古老的符文,已经被风化得只剩轮廓。他踏上桥面,冰晶靴底刚接触石板,整座桥就剧烈晃动起来。
他没动,等震动平息。
然后抬起左脚,轻轻踩下。
这一次,桥面没有反应。他一步步走过去,直到站在主殿门前。门上的符文突然亮了一下,随即熄灭。他伸手推门,门没开。
需要验证。
他摘下耳钉,露出裂口处的星核残片。将它按进门缝,蓝光顺着缝隙渗入。几秒后,门内传来机械转动的声音,厚重的石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主殿中央,立着一座半球形的投影仪。
外壳由黑晶打造,表面布满裂痕,顶部插着半颗黯淡的星核。崔宇星走近,发现底座有两个接口:一个插槽,一个血孔。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如果用血激活,重构过程会中断。他现在经不起再一轮崩解。
他低头看向耳钉。
系统不会流血,但会留下痕迹。每次共鸣达到临界点,耳钉表面都会凝出一滴冰蓝色的晶泪,像是情绪的残渣。他轻轻摩挲耳钉边缘,那滴晶泪缓缓浮现,像露珠挂在裂痕上。
他用指尖小心取下,放进血孔。
晶泪融化,顺着管道流入核心。
投影仪嗡地一声启动。
黑晶球体缓缓升起,内部浮现出无数光点,排列成星图。接着,画面切换——百年前的南明市出现在空中,街道、建筑、人群清晰可见。镜头拉近,一群身穿白袍的觉醒者聚集在星核塔顶,手牵手围成圆阵。
他们不是在防御。
他们在引爆。
画面定格在最后一刻:主祭者举起双手,掌心对准星核,体内涌出冰蓝色的能量流。那张脸……和崔宇星一模一样。
他站在原地,没动。
投影继续播放。爆炸之后,空间裂变开启,人类文明被压缩进一个循环闭环。最后一行字浮现:“共鸣者非个体,而是文明迭代的锚点。”
系统星空忽然震动。
“冰源”星点自动放大,回放出主祭者施法瞬间的手印与魔力轨迹。崔宇星抬起手,同步比划。动作完全一致。
他走向墙壁。
壁画刻在那里,早已褪色,但还能看清内容。他伸手触碰其中一幅——主祭者跪在废墟中,怀里抱着一个熄灭的星核,背后是燃烧的城市。指尖刚碰到石面,耳钉突然剧烈震动。
一道回响印记从壁画中弹出,直接撞进他识海。
记忆碎片涌入——
“我们不是毁灭者。”
“是下一次轮回的种子。”
“只要有人还记得钟声,文明就不会真正死去。”
他站在壁画前,手指还贴在石面上。
胸口的星核安静下来,系统星空不再旋转。真相不是秘密,而是一块早就埋下的石碑,只等他亲自来读。
他慢慢蹲下,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枚旧校服的纽扣。铜质,边缘磨得发亮,是孤儿院发的统一制服上拆下来的。他把它放在投影仪前的地上。
纽扣很旧,但还有温度。
是他贴身带着太久的缘故。
他盯着它看了很久,然后轻声说:“就算重来一百次,我也要守住那一次的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