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是唤醒陆寻的第一道信号。
后背像是被上万根烧红的钢针扎了进去，在血肉跟神经里头搅。他想闷哼一声，喉咙里却干的像被砂纸打磨过，只挤出一丝嘶哑的抽气声。
跟着来的是刺骨的寒意，还有一股铁锈跟腐烂淤泥混在一起的臭味。
意识一点点回笼。
爆炸......火光......还有叶晚。
“叶晚......”
他猛的睁开眼，挣扎着想坐起来，结果扯到了背后的伤，整个人弓成了一只煮熟的虾，冷汗‘刷’一下就冒了出来。
可他顾不上这些，马上扭动僵硬的脖子，拼命在黑暗里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找到了。
她就在不远处，靠着湿滑的管道壁坐着，离他有个三四米。
一个说远不远，但又透着股疏远劲儿的距离。
光是她腿上的便携个人终端发出来的，幽蓝色的光照着她的脸，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就跟一尊精致却没温度的瓷像一样。
她没看他，眼神专注的落在屏幕上。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像是在看什么特别重要的文件。
他看到，她手里握着的东西，就是那个他从实验室里拼死抢出来的加密存储器。
他的心猛的一沉，一股比伤口还疼的恐慌，一下子攥紧了他的五脏六腑。
“...你看过了？”
他开口，声音沙哑的不成调，在这死寂的管道里特别刺耳。
叶晚的动作停了。
她没立刻抬头，而是先把终端屏幕关了。光一消失，周围又被黑暗给吞了，只听见水滴从管道顶上渗下来，滴答，滴答，敲在深不见底的积水里。
过了几秒，她才又打开手电，一道惨白的光柱直直的射过来，没照他的伤口，而是准准的定在他脸上，活像审讯室里的聚光灯。
光太刺眼，陆寻下意识眯起眼。
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见一个冷冰冰的轮廓，跟一个更冷的眼神。
那眼神里头，没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没一点对他伤势的担忧，连愤怒都没有。
只有一种他从没见过的，冷到骨子里的陌生跟审视。感觉她不是在看一个并肩作战的同伴，一个为她挡了爆炸的男人，而是在评估一件......未知的，危险的物品。
“你醒了。”
她的声音响起来，平静的没有一点波澜，就像在说一件跟自己没关系的事。
“我......”陆寻想解释，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任何话，在那个冰冷的眼神面前，都变得苍白可笑。
叶晚没给他组织语言的机会。
她举起那个小小的存储器，动作很慢，像举着一份判决书。
“我看了。”她说，声音依旧平稳，“你的日记。”
轰的一声。
陆寻的大脑炸开了。
他最恐惧的事，他用尽力气去盖住的秘密，他宁愿自己一个人受罪也不想让她知道的真相，就这么血淋淋的被扒了出来，摊在了她面前。
他完了。
“你一直都知道。”叶晚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点情绪，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极度失望后的疲惫，“从很久以前，你就知道自己不对劲。闪回，不属于你的记忆，还有那个叫基石的声音......你什么都知道。”
她的每个字，都像一把手术刀，准准的剖开他最脆弱的神经。
“你瞒着我。”
这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陆寻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他想摇头，想否认，可日记里的白纸黑字跟他昏迷时候的胡话，都是铁证。
最后，叶晚的光柱从他脸上移开，投向他身侧的黑暗，好像连多看他一眼都嫌费力。
她问出了那个最根本也最残忍的问题。
“陆寻......你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猛的扎进陆寻的心脏。
他感觉不到背后的剧痛了，所有感官都被这句话带来的，那种能把人溺死的绝望给吞了。
“我...我怕...”
他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抖的不成样子，带着哭腔。他就像一个犯了错快要被扔掉的孩子，用尽全身力气做最后的辩解。
“我怕你知道了...会像现在这样看我...”
“我怕你会把我当成怪物...我怕失去你...”
他语无伦次说着，把日记里那些不敢说出口的恐惧，用最卑微的姿态，全都倒了出来。他试着挪动身体，想靠近她一点，哪怕只能碰到她的衣角。
“所以，你就拿我们两个人的命去赌？”
叶晚猛的转过头，光柱又打在他脸上。这次，她的声音不再平静，而是像冰层下的暗流，压着一股快要喷出来的情绪。
“在实验室，你明明知道那是个陷阱！！你所谓的直觉，你所谓的‘新手村送神装’，全都是你为了向我证明你还是‘你’，演出来的戏！！”
“在档案室里战斗的时候，你那种打法，那种计算，还有那种冷酷到不是人的效率......你敢说那还是你，陆寻吗？！”
“还有你昏迷时候说的话......”叶晚的声音抖了一下，里头混着她自己都没发觉的恐惧，“两种声音，一个在喊‘我是陆寻’，另一个冷冰冰的说‘清除错误模块’......我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
她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她的影子在手电光下被拉长，把他整个罩住了。
“你告诉我，陆寻，你的辩解有什么用？！你说你怕失去我，可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在把我们推向深渊！！”
“你的隐瞒，差点害死我们！你身体里住着一个连你自己都控制不了的怪物，而你却选择对我撒谎！！”
“我最信任的人，从头到尾都在骗我。他甚至...可能根本就不是他自己。”
叶晚的声音说到最后，只剩下藏不住的疲惫跟悲哀。
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是什么感觉？
就像有人告诉你，你一直深爱并且依赖的那座坚固灯塔，它的地基从一开始就是沙子做的，随时可能在你靠上去的时候，‘轰’的一声塌掉，把你一起埋了。
陆寻仰着头看着她。看着她苍白的脸，还有她眼睛里那片他再也跨不过去的冰海。
他所有的解释，所有的恐惧跟爱意，在这些确凿又冰冷的事实面前，都碎成了粉末，显得那么可笑又无力。
他用后背为她挡住了致命的爆炸，却亲手在她心里引爆了一颗永远拆不掉的炸弹。
管道里，只剩下水滴的声音。
滴答。
滴答。
就像他们之间那份碎掉的信任，正在一点一点流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