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的演武场旁设了一处凉亭，此刻亭中石桌上摆着几样小菜和数坛烈酒。
萧景珩、张文瑾、王允之、李铮以及骆北辰五人围坐，气氛却不似往日轻松。
萧景珩自斟自饮，一杯接一杯，沉默得有些反常。
棱角分明的侧脸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冷硬，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化开的郁色。
张文瑾与乔兰心成婚后，与乔家走动频繁，消息也灵通些。
他看了看闷头喝酒的萧景珩，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景珩，我今日听岳母提起……四妹妹她，告假离京，回江南去了。”
“哐当。”萧景珩手中的酒杯顿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指尖微微发白，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有抬头，只从喉咙里低低应了一声：“……嗯。”
王允之，国子监祭酒之子，性子最是跳脱通透，见状用折扇敲了敲掌心：“我说景珩，你这几天就不对劲。从前提到乔博士，你眼里都带着光，现在倒好，成了闷葫芦。怎么？吵架了？”
李铮，安远伯府二公子，为人仗义爽直，也跟着道：“就是！有什么话说开不就好了？乔博士那般人物，聪慧明理，你们之间能有什么解不开的结？”
萧景珩依旧沉默，只是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火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又酸又胀的悔恨与刺痛。
他怎么说得出口？说他因为急于定下名分，口不择言，用最伤人的话质疑了她的真心与骄傲？
骆北辰与乔兰芷已有婚约，算是半个乔家人，知道的内情稍多些，但也仅限于感觉两人似乎闹了矛盾。
他拍了拍萧景珩的肩膀，劝道：“景珩，乔四妹妹性子是强了些，但绝非不讲道理之人。你若心中有愧，等她回来，好好赔个不是便是。这般借酒浇愁，可不是办法。”
“赔不是？”萧景珩终于开口，声音因酒精而有些沙哑，带着浓浓的自嘲，“她……怕是连赔不是的机会，都不愿给我了。”
他又灌下一杯酒，眼神有些空茫地望着亭外渐沉的夜色，“她说乔家风头太盛，需暂缓……我竟以为……是她不在意……”
后面的话，他终究难以启齿，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张文瑾心思细腻，隐约捕捉到关键，试探着问：“所以……你是觉得，乔四妹妹推迟婚事，是因为……对你不甚在意？”
他觉得这不太可能，乔兰菁看萧景珩的眼神，他见过，那绝非无情。
萧景珩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又去拿酒坛。
那日的画面在他脑中反复播放。
她苍白的脸，难以置信的眼神，还有他决绝离开时，她最终沉默的背影……
每一个细节都像是在凌迟他的心。
骄傲如他，第一次尝到了这种百口莫辩、追悔莫及的滋味。
王允之看他这模样，收起折扇，正色道：“景珩，你这可就是钻牛角尖了。乔博士若真不在意你，何须考虑乔家处境？她若真攀附权贵，早早应下你这靖王世子的婚事岂不更好？她越是谨慎，越是说明她对这段关系的重视，希望它能稳妥长久，不受流言困扰。”
李铮也点头：“允之说得在理。我看乔博士是真心为你、为乔家考虑。你倒好，不领情还误会人家！”
骆北辰叹了口气：“感情之事，最忌猜疑。景珩，这次恐怕真是你错了。”
兄弟你一言我一语，虽不知具体细节，但都敏锐地指出了问题核心。
萧景珩听着他们的话，心中那固执的壁垒开始松动。
是啊，他怎么会蠢到去质疑她的心意？
她若真是那等攀附之人，又怎会在西北与他并肩作战，在京城凭自身能力博得功名？
他竟被自己的急切和骄傲蒙蔽了双眼，说出了那般混账的话！
巨大的懊悔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猛地攥紧了酒杯，指节泛白，低声道：“我……我说了混账话……伤了她。”
他终于承认，声音里带着痛苦的哽咽。
亭内一时寂静。
几位兄弟面面相觑，能让萧景珩说出“混账话”并如此懊悔，看来这矛盾比他们想的要深。
张文瑾给他倒了杯茶，推过去：“既知是混账话，等她回来，好好认错。乔四妹妹是明理之人，总会给你机会的。”
萧景珩看着那杯清茶，却没有去接。
他此刻需要的不是清醒，而是麻痹。
他只想醉一场，暂时忘却那噬心的悔恨和她离去时决绝的背影。
这一夜，靖王府的凉亭内，酒香弥漫，却化不开一个情伤心碎之人的浓重愁绪。
远方江南水乡的灯火，不知能否照亮归途，亦不知能否融化这京城深夜的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