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畿越想越气,只觉得一口恶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这股歪风邪气若是不管,任由它吹下去,那悬赏令就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要是人人都只割鼠尾,放了老鼠去繁衍,那岂不是会导致老鼠越抓越多?
光割了尾巴,领了赏金,这事情搞下去又有何用?
没了尾巴的老鼠,他依旧会偷粮,依旧会传播疫病!
到时候这许都、这天下各地,都是没有尾巴的老鼠在为非作歹,那粮食该少的不还是会少!
不行!
绝对不行!
但问题就又来了。
可是,怎么管?
豢养之人,可以找个由头抓起来。
或者明令禁止。
那私底下偷偷养的呢?
难道还要派人挨家挨户去翻地窖不成?
再说了,只要利益还在,那群泼皮无赖就敢铤而走险。
在兑换处严查?
怎么查?
给每条鼠尾都验明正身,再查查它祖上三代是不是家养的?
滑天下之大稽!
杜畿只觉得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他断案无数,杀人放火,有律可依;贪赃枉法,有据可查。
可这养耗子换钱……
他娘的,简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前无古人!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门外传来通报声。
“大人,尚书令前来视察。”
荀令君来了?
杜畿精神一振,连忙起身相迎。
荀彧今日心情显然不错,步履都比往日轻快几分,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近来许都城中那热火朝天的灭鼠景象,他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这等万民归心,令行禁止的场面,正是他最乐于见到的。
“伯侯,不必多礼。”荀彧摆了摆手,径直走到案前,“我方才巡视了几处兑换点,场面着实喜人啊。看来,此策已收奇效。”
“令君……”杜畿苦笑一声,将那两份让他头疼的竹简递了过去,“奇效是有,可这‘奇人异事’,也随之而来了。”
荀彧含笑接过,先看了那份伪造鼠尾的。
他看完,脸色一沉,颔首道:“跳梁小丑,贪心不足。伯侯处置得当,此事当从重从严,绝不能姑息!”
随即,他拿起第二份。
只看了一眼,荀彧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
他将那短短几行字,来来回回看了三遍,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豢养……硕鼠?”
他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竹简的边缘,来来回回看了三遍,仿佛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长了钩子,扎得他眼睛生疼。
啼笑皆非!
“还……公然叫卖怀胎母鼠?”
他抬起头,看着杜畿那张苦瓜脸,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出现的乱子,比如有人争抢狸猫,比如有人哄抬竹价。
可他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有人把主意打到这个份上!
这些人脑子是怎么长的?
抓鼠换钱,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既能保住粮仓,又能让百姓多一份收入,最终获利最大的,不还是他们自己吗?
怎么就有人非要走这种歪门邪道!
真是匪夷所思!
“正是。”杜畿一脸的无奈,“令君,这些人,不偷不抢,不犯律法。他们只是……在‘豢养’。下官查遍律典,也寻不到一条可以定他们罪的条文。可若放任不管,府库危矣,悬赏令危矣!”
他向前一步,沉声道:“下官有一想法,以朝廷名义,明令禁止此等行径!如有再犯者,无论是否触犯律法,皆以重罪论处!”
“但……此法仍有一处疑虑,若有人转入私下豢养,我等该如何查证?”
荀彧拿着那卷竹简,在厅中来回踱步。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严令禁止?
可以。
补充律法,将豢养硕鼠定为非法,也能做到。
但这治标不治本。
总不能真让官吏挨家挨户去搜查人家后院有没有养耗子吧?
不予兑换?
更不行。
一旦开了这个口子,说这家养的不算,那家抓的算,标准何在?
岂不是给了底下小吏上下其手,敲诈勒索的机会?
到时候,乱子更大。
荀彧此刻竟也感到了一阵阵的棘手。
说起来真的是个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却是让人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
只要这一点无法解决,任何强硬的手段,都可能引发更大的麻烦。
踱了半晌,荀彧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看着杜畿,脸上露出一个既无奈又有些释然的古怪笑容。
“伯侯,我有一策。”
“令君何意?”杜畿一愣。
荀彧长长地叹了口气,将那卷竹假放回桌案,仿佛放下了千斤重担。
“此事由彼而起,终须彼自解之。此等匪夷所思之难题,非我所能解。”他摇了摇头,眼中却闪过一丝光亮,“能想出此等奇策之人,定然也早料到了会生出此等奇事,不瞒伯侯,此事乃林澹之所提。”
林澹之?
杜畿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荀彧的意思。
是啊!
这等刁钻古怪的难题,自己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对策,可对于那位总能石破天惊的林主事而言,或许只是几句话的事情。
“令君是说……”
“去吧。”荀彧挥了挥手,“此事,不必再报于我。你,亲自去问林澹之。他让你如何处置,你便如何处置。”
“下官,遵命!”杜畿躬身一拜,心中大定。
……
千里之外,黎阳大营。
袁绍高坐主位,听着帐下细作的汇报,脸色变幻不定。
“你是说,许都城内,如今满城都在抓老鼠?”袁绍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一脸的难以置信。
“回主公,千真万确。”细作跪在地上,如实禀报,“曹操发了悬赏令,百姓为了那几枚铜钱,都疯了。如今许都城内,老鼠都快绝迹了。”
“哈哈哈哈!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
袁绍猛地一拍大腿,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曹阿瞒啊曹阿瞒,你也有今天!堂堂朝廷司空,不思如何与我大军对垒,竟跑去跟一群耗子较劲!看来他是真的无能至极,连后方的粮草都守不住了,想出这么个办法!”
帐下众人也是一阵哄笑。
郭图许攸等人笑归笑,但眼里还是闪过一丝疑虑。
抓老鼠?
这看似荒诞的举动背后,会不会藏着什么深意?
曹操此人,奸诈无比,绝不会做无用功。
若是真的粮草不济,他定会严密封锁消息,怎会如此大张旗鼓地发布悬赏令?
这不等于昭告天下他后方空虚吗?
除非……他已经解决了麻烦,这是在向天下示威,或许是在……安民心?
许攸刚想出言提醒,却见审配上前一步。
“主公,此乃天亡曹贼之兆!连畜生都在吃他的粮,可见其德行有亏,天怒人怨!我军应当趁此良机,大举进攻,一举踏平官渡!”
袁绍止住笑,脸上露出一丝傲然。
“正南所言甚是!曹贼乃大汉奸贼,倒行逆施,苍天降下鼠灾示警,正合天意!”
他扫视一圈,意气风发。
“张合、高览二人,如今到何处了?”
“回主公,二将曾派人来报,按脚程来算,今日当是已到邺城。”
“嗯,甚好。”袁绍满意地点点头,“正南,你可即刻返回邺城,替我照料后方,筹措粮草,待我大军凯旋!”
审配闻言大喜,看了眼郭图,然后躬身领命:“配,定不负主公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