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者都有。
确切点说,曹操当下是又惊又喜。
但那点惊喜,就像是投入湖心的一颗石子,仅仅漾开一圈涟漪,便被更深沉的东西吞没了。
那是一种……
空落落的感觉。
是惋惜,是怅然,甚至还带着一丝英雄才懂的寂寞。
他想起许都府里的那个雨天,想起那盘青梅,那壶温酒。
他指着刘备,又指着自己,说“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那不是客套,那是他发自内心的认可。
这个世上,能被他曹孟德看在眼里,让他真正当个对手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这个刘玄德,虽是个织席贩履之徒,却心怀匡扶天下之志,屡战屡败。
却总能寻得一线生机,如那打不死的地鼠,一次又一次地从绝境中爬起,让他头疼不已,却又忍不住暗中赞叹。
可现在,这个对手,竟然不是死在自己手中,不是死在两军阵前,反倒死在了一个蠢货和几个小人的谗言之下?
何其荒唐!
如何能不让人感慨?
曹操长叹一声,自己走到一旁,提起酒壶,斟满了两杯浊酒。
“玄德公乃世之英雄,却死于袁绍此等匹夫之手,可惜!实是可惜可叹!”
两杯酒,一杯,他仰头灌下。
另一杯,他走到门口,把杯子里的酒水,缓缓的倒在了地上。
“玄德,走好。”
孙乾看着这一幕,本已干涸的眼眶又是一热,伏地再拜。
“之后呢?”
郭嘉扶起孙乾,继续问道。
“而那郭图,更是心狠手辣!为绝后患,竟私下派兵,将随主公同去的糜竺、糜芳两位将军,以及简雍先生,一并围杀于馆驿之中!”
“唯有乾,因恰好奉主公之命,外出查探,方才侥幸逃过一劫!”
“待我返回之时,只见馆驿血流成河,早已是人去楼空!幸得贵人相告,我才知晓此事缘由!”
“我一路躲藏,九死一生,听闻关将军正在曹营,受司空厚待,这才辗转千里,想潜回许都,只为将此噩耗,告知关将军!”
说完,他再次深深一拜,额头都几乎触到地上。
“司空明鉴!乾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甘受千刀万剐!只求司空容我见云长将军一面!”
原来如此。
曹操与郭嘉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两个字。
麻烦。
关羽,正要走。
他好不容易打探到了刘备的消息,心心念念想着去追寻大哥。
但他要去找的人,却已经没了!
这个消息,要是让他知道了......
他又该如何接受?
片刻之后,曹操叹了口气:“先生忠义,千里奔走,只为故主,曹某佩服。”
“只是,此事......怕是不巧。”
曹操看了看门外,踱步走到孙乾面前。
“不瞒先生,就在方才,云长已向我辞行。他亦是从降卒口中,得知玄德公曾在白马驻扎,故而决意前往河北,寻找兄长。”
“我已应允,两日之后,于城外设宴,为他践行。”
孙乾听了这话,一抬头,脸上仅剩不多的血色也没了。
关羽要去河北?
这,这岂不是自寻死路?
而且,两日后便要走了?
见孙乾失神,曹操扶住他的胳膊,语气分外的温和:
“先生一路车马劳顿,神情憔悴,想必早已疲惫不堪。我看,不如先生先在我府中歇息两日,养精蓄锐。待你精神好些,我自会安排你与云长相见,如何?”
孙乾看着曹操,看着他那双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流。
他是个聪明人,他瞬间就明白了曹操的意思。
这是在给他时间,也是在给曹操自己时间。
让他见,但不是现在见。
此间定有说法!
也罢。
总不能让云长真的去了河北,受了那袁绍所害!
孙乾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个动作。
“乾......拜谢曹公!”
......
林府,后院。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下,生活气十足。
后院的东墙根下,几排新翻的菜畦里,又栽了几陇韭菜。
西边角落,新围了一个鸡舍,几只买来的芦花鸡正悠闲地刨着地。
林阳正蹲在一间厢房的门口,兴致勃勃地指挥着几个下人。
地上,一个大陶盆里,正和着一盆颜色古怪的泥浆。
上回老孟他们一走,林阳又得了个【建造理论】的奖励。
这玩意儿也确实不错,跟【天工开物】改良版一结合,多了不少可能性。
眼前下人们搅动的这泥浆,呈灰黑色,质地粘稠,看起来十分古怪。
主料是烧完的草木灰,筛得极细,呈青灰色。
旁边还放着几袋子碾碎的黄黏土和筛过的河沙,还堆着不少石灰。
“对对对,水再少放点,搅匀了,别有疙瘩。”林阳时不时指挥两下。
“家主,这......这能行吗?”一个下人拿木耙搅了半天,看着盆里那堆不怎么黏糊的玩意儿,满脸的怀疑,“这东西,怕是还没黄泥好用。”
“你懂什么?”林阳头也不抬,亲自往盆里添了些水,“这叫科学配比。照我说的弄,弄出来的东西,比那夯土墙还结实。”
搬了新家,林阳哪都满意,就是主卧那张床榻,睡着总觉得差了点意思。
这宅子是曹老板赏的,规格高,用料足,屋里屋外都是青砖铺地。
可也正因如此,他想跟之前的小院一样,直接在屋里盘个土炕,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也糟蹋了这好好的屋子。
正好有新奖励,林阳琢磨了几天,翻出来一个“草木灰粘结剂”的方子。
这不,今天天气好,他就带着人开始试验了。
“都记住了,草木灰四份,黏土两份,细沙三份,石灰一份。”
林阳一边指挥,一边亲自上手,将和好的泥料捏成一个个拳头大小的“灰饼”,码在旁边的石板上晾着。
“等这‘灰饼’晒干了,再用火那么一烧,碾成粉末。到时候,砌出来的炕,又结实又匀整,热气走得还快,睡着才叫舒坦!”
“多用用心,今年冬天,也给你们安排安排!”
下人们顿时喜笑颜开,干活干的更卖力了。
自家的这位家主,一向说话算话。
林阳正弄得兴起,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门房慌张的通报。
“家主!家主!孟先生和郭先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