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天空,仿佛被烽烟和鲜血浸透,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
战局在某个看似关键的节点,陡然急转直下。
一切都源于那场愚蠢至极的“雷霆攻势”。
中军帐内,一位急于求成、好大喜功的年轻主将,不顾前线将领的强烈反对和斥候带回的胡人主力动向不明的警示,悍然下令:全线出击!以优势兵力,一举击溃当面之敌,直捣黄龙!
军令如山。
张三金所在的丁字营,作为前锋的侧翼掩护部队,也被裹挟进了这场注定是灾难的洪流。
当大军浩浩荡荡开进预定战场——
一片开阔的河谷地带时,预想中的“溃散之敌”并未出现。
迎接他们的,是早已严阵以待、如同钢铁丛林般的胡人主力!
以及从侧翼山丘后如同黑色潮水般汹涌扑来的、数倍于己的精锐胡人铁骑!
陷阱!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撤退!快撤退!” 经验丰富的都尉声嘶力竭地嘶吼,但为时已晚!
胡人的号角如同死神的狞笑,响彻云霄!箭矢如同飞蝗般遮天蔽日!
重甲步兵组成的铁壁从正面碾压而来!更恐怖的是那两翼包抄的骑兵洪流!
铁蹄践踏大地,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卷起漫天烟尘,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狠狠撞进了朝廷大军混乱的侧翼和后方!
屠杀!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朝廷大军瞬间被切割、包围、冲散!
训练不足的新兵在铁骑面前如同麦秆般被轻易收割!
建制被打乱,指挥彻底失灵!
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士兵们丢盔弃甲,哭喊着四散奔逃,又被呼啸而过的胡骑无情地践踏、砍杀!
张三金率领着他的百人队,位于前锋侧翼靠后的位置,第一时间感受到了那山崩海啸般的压力!
他亲眼看到中军那面象征着主将的帅旗,在胡骑的冲击下轰然倒下!看到无数熟悉的、不熟悉的身影,如同被卷入绞肉机般瞬间消失!
“结阵!圆阵!长矛向外!”
张三金目眦欲裂,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他麾下的百名士兵,经历了地狱般的三个月磨砺,在最初的混乱和恐惧后,骨子里的训练本能被激发!
在赵铁柱、王麻子等骨干的嘶吼催促下,他们凭借着远超同侪的纪律性和反应速度,迅速收缩,背靠背,长矛如林般斜指向外!
形成了一个相对紧密的防御圆阵!
噗噗噗!
箭矢如雨点般落下,钉在盾牌上、皮甲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有士兵中箭倒下,惨叫声被淹没在震天的喊杀声中。
但圆阵没有溃散!长矛奋力刺出,将几个试图靠近的胡骑捅下马来!
张三金手持弯刀,如同磐石般立在阵前,刀光闪动,精准地格开射向要害的箭矢,同时厉声指挥:“左翼!刺!右翼!稳住!狗剩!带人把伤兵拖进来!”
他的冷静和麾下士兵的顽强抵抗,让他们这小小的圆阵在混乱的战场上如同一块顽固的礁石,暂时挡住了胡骑的第一波冲击浪潮。
然而,这仅仅是杯水车薪!
放眼望去,整个战场已经变成了一片修罗血海!朝廷大军彻底崩溃!溃兵如同无头苍蝇般乱撞,又被胡骑无情地驱赶、屠杀!建制完全被打乱,到处都是绝望的哭喊和垂死的呻吟。
胡人显然打算毕其功于一役,要将这支朝廷主力彻底歼灭于此!
“百夫长!顶不住了!到处都是胡狗!我们被包围了!”
赵铁柱满脸是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嘶哑着喊道。
他指向四周,只见越来越多的胡人步骑正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一个巨大的绞索,正在收紧!
而他们这支小小的百人队,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
张三金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环顾战场,中军已溃,帅旗已倒,其他营寨要么被冲散,要么自身难保。
指望援军?简直是痴人说梦!他们已经被彻底孤立,陷入了胡人的重重包围之中!
更要命的是,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片相对平坦的河滩地,无险可守!背后是一条不算宽阔但水流湍急的河流,渡河逃命?
在胡骑的追击下,跳河就是活靶子!
“百夫长!怎么办?!” 王麻子也急了,声音带着哭腔。
他身边的士兵,虽然还在咬牙坚持,但眼神里已经充满了绝望。
连续的高强度搏杀,体力消耗巨大,伤亡也在不断增加。
圆阵在胡人步骑的轮番冲击下,已经摇摇欲坠。
张三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道士传授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和“死地即生地”的要诀飞速运转。
他仔细观察着包围圈:正面和两翼是胡人的主力步骑,如同铁桶般厚重;后方是湍急的河流;唯一的薄弱点,似乎是左前方靠近一片乱石滩和稀疏灌木林的地方,那里的胡人兵力似乎相对薄弱,而且地形复杂,不利于骑兵展开!
但是,想要冲过去,必须突破正面胡人步兵的拦截!这几乎是九死一生!
“不能坐以待毙!” 张三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寒光。
他猛地指向左前方那片乱石滩灌木林:“看到那里了吗?!那是我们唯一的生路!所有人听令!”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惨烈气势:
赵铁柱!
带你的左队,把所有火油、引火之物集中起来!
听我号令,给我狠狠砸向正前方胡人步兵最密集的地方!点火!制造混乱!
王麻子! 右队!把所有长矛给我投出去!一轮齐射!目标,正前方!不求杀敌,只求阻滞!
亲兵队!狗剩! 跟着我!刀出鞘!目标,左前方!在火起和矛雨之后,用最快的速度,给我撕开一条口子!
所有人!紧跟亲兵队!冲进乱石滩!
利用地形!各自为战!
能跑一个是一个!
记住!活下去!回大营报信!告诉上面,这里发生了什么!”
命令下达,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是要拼命了!用最后的力气,在绝境中撞开一条血路!
“诺!!!” 回应他的,是百名士兵带着哭腔却又无比决绝的嘶吼!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
“准备!” 张三金握紧了冰冷的弯刀,身体微微弓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目光死死锁定左前方那片代表着渺茫生机的区域。
“火油!投!” 赵铁柱嘶吼着!
十几个燃烧的火罐和浸满火油的布团,被奋力投向正前方密集的胡人步兵阵线!
轰!轰!轰!
火焰瞬间爆燃!胡人步兵猝不及防,阵型出现混乱,惨叫声响起!
“长矛!掷!” 王麻子同时下令!数十杆长矛带着破空声,如同飞蝗般射向混乱的胡人!
“就是现在!
杀——!!!” 张三金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如同离弦之箭,第一个冲了出去!他的步伐快如鬼魅,在燃烧的火光和混乱的人群缝隙中疾速穿梭!手中弯刀化作一道索命的寒光,专攻下盘!撩阴!断筋!动作狠辣刁钻到了极致!
“跟着百夫长!杀啊!” 狗剩和亲兵队的二十名悍卒,如同出闸的猛虎,紧随张三金身后,挥舞着锋利的弯刀,组成了一把锐利无比的尖刀,狠狠捅进了因火攻和矛雨而暂时混乱的胡人步兵防线!
噗嗤!咔嚓!
利刃入肉!骨骼断裂!惨叫声此起彼伏!张三金和他的亲兵队,如同绞肉机般在前开路!
他们完全放弃了防御,只追求最致命的攻击和最快的速度!
以命搏命!
只为撕开那道口子!
“冲!冲过去!” 赵铁柱和王麻子也带着剩下的士兵,如同决堤的洪水,紧随着尖刀撕开的口子,疯狂地涌向那片乱石滩!
胡人显然没料到这支被重重包围、看似待宰的羔羊,竟然爆发出如此凶悍的反扑!
正面的混乱让他们措手不及!
等到侧翼的骑兵反应过来,试图包抄拦截时,张三金已经带着最精锐的亲兵队和部分士兵,率先冲进了那片怪石嶙峋、灌木丛生的乱石滩!
“进林子!散开!各自隐蔽!跑!” 张三金一边挥舞弯刀格挡身后射来的零星箭矢,一边厉声嘶吼。
他回头望去,只见赵铁柱、王麻子等人也带着一部分士兵冲了进来,但还有至少一半的兄弟,被反应过来的胡人骑兵死死咬住,堵在了乱石滩边缘!
惨叫声、兵器碰撞声、胡人的怒吼声在身后交织成一片!
不断有落后的士兵被胡骑追上,砍翻在地!
张三金的心在滴血!
但他知道,此刻停下,只会让所有人一起死!他狠狠一咬牙,带着身边仅存的三十多人,借着乱石和灌木的掩护,头也不回地向着密林深处亡命狂奔!
身后,那片他们曾经坚守、如今却沦为地狱的河滩营寨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胡人的欢呼和朝廷士兵临死前的哀嚎混杂在一起,如同地狱的挽歌。
他们冲出来了,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百人队,十不存三!
而且,危机远未解除!胡人的追兵,如同跗骨之蛆,很快就会循着踪迹追杀而来!
张三金抹了一把脸上混合着血水和汗水的污迹,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
他看了一眼身边惊魂未定、伤痕累累的残兵,又望向那依旧被胡人大军围困、火光冲天的营寨方向,胸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无尽的悲凉。
哪个鸟人指挥打的仗,真窝囊!张三金心里想着:“一将无能,累死三军!”